江澄陆手中的利剑抵着眼前人的咽喉。瘫坐在地上的中年人衣着华丽却面露疲态。“你尽可以恨朕,朕只希望你从未出世。”江澄陆喉头干涩,“这恐怕不能如您所愿,父皇。”
澄陆母后薨的时候,他才两岁多点。掌事嬷嬷抱着他泣不成声,他却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一切:跪了一地的宫人,精致的雕花床,还有鹅黄色的被褥。床上躺着一个憔悴苍白却难掩美艳的女子。
门口冲进来一个穿着华贵黑袍的高大男子。一屋的宫人把头垂得更低了。
宫里人人皆知皇上不喜他的嫡长子。
皇上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恩爱不疑,但无奈先皇后身体虚寒,拼力生了嫡长子后便缠绵病榻,最终还是驾鹤西归了。
所以皇帝总认为,是这个孩子,夺了他爱人的寿数。但无奈这是所爱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也只能好好养着。不咸不淡地养着。
江澄陆母后过世得早,小时候也没得到过什么父爱,但天道公平有得有失,他王叔和宫里的萧贵妃待他不错。王叔时常带着世子来陪他习武玩耍。这位王叔是一位因战功封亲王的将军,也是唯一一位异姓王。将门无犬子,世子舞刀弄枪也是一把好手,澄陆崇拜得很。也多亏了这些人,澄陆能身心健康地长大。
今年冬月,他就要满十六了。可是皇帝迟迟不立他为太子,想必还是对他心存芥蒂。皇帝膝下子女稀少,除了他以外,只有三个公主和一个尚在襁褓的皇子。他父皇治国理政不太行,痴情倒是一等一的,先皇后过世十多年没立新后,三年一次的选秀也极敷衍。后宫的事交给萧贵妃打理,所幸贵妃娘娘是个温柔良善的人,和他母后真真情同姐妹,所以江澄陆的生活倒也过得不错。贵妃娘娘有个侄女,唤作瑞雯,有时进宫陪贵妃叙话。一次江澄陆起晚了,匆匆忙忙来晨省的时候碰见了刚进宫的萧瑞雯。一见钟情可能就是这般模样吧。贵妃是明眼人,也乐见这桩婚事,就由着他去了,并未阻止。
今年皇帝江南巡游,带回来一个舞姬收入后宫。萧贵妃见此女时惊得打翻了茶杯,因为她和先皇后太像了。舞姬姓陈,本是官宦人家的庶女。一朝其父贪污被流放,家里女眷尽数没入官籍,也是个可怜人。陈姬被带回宫以后,恩宠日盛,冠绝六宫。皇帝也做了件狗皇帝会干的事:他把陈姬的爹赦免了,还让他重新入朝为官。
皇帝一旦狗起来,是没有下限的。
陈姬,这时候已经该叫陈贵妃了,于冬月十一诞下一名皇子。
皇帝高兴得紧,召了礼部尚书进宫。
次年二月,择了吉日立陈贵妃为后。
同年十一月,皇后诞下一位公主。可是这位小公主福薄,刚满月即夭折了。痛失爱女再加上陈皇后日夜哭诉令皇帝震怒,下令严查。线索长了腿一样,查来查去查到了萧贵妃头上。宫里上下皆知萧贵妃视澄陆如己出,案情似乎已真相大白了。
可萧贵妃和江澄陆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联手毒害小公主,要害也是应该害那个嫡子,害小公主真的没必要。
只能说陈皇后是个聪明又狠毒的女人,一石二鸟。
江澄陆百无聊赖地呆在天字号牢房,时不时还低声劝慰隔壁的贵妃。
深夜,一个黑影晃进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狱卒。江澄陆虽养在宫中,但也习武,凭身法便知道此人是个高手。自己今天要么是被救出去,要么就殒命在此了。
黑衣人走近牢房门,扯下面罩。“拓兄?”江澄陆认出了眼前人。当年他们在宫中一起习武一起长大,去年南方有战事,林亚拓随父出征,三月,战事平定,但他父亲伤重不治归了西,他就承袭了父亲的亲王爵位,掌了云南王府。
“你还不想死吧?”小云南王问。
“我当然不想死,但是皇后想让我死。”
“你知道现在怎么做能活下来吗?”听着儿时好友的话,江澄陆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怎么才能活下来,起兵造反罢了。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虽然皇帝对他并不好,但退一万步说,那也是他的生身父亲。江澄陆觉得嗓子眼堵着什么东西,喘不过气来。隔壁的贵妃早就哭累睡着了,这时却传来一两声呜咽。
“他逼我的。”江澄陆开了口。
年轻的王爷轻轻点了点头,劈开了牢门锁和铁链。江澄陆一出牢门便要去开隔壁的牢门,小王爷拉住了他。
“我们带不走她。”江澄陆刚欲出言反驳又被小王爷堵住了。“她年龄大了,也不会武功,怎么带她离开这守卫森严的天牢?带上她我们都走不了。”江澄陆紧皱着眉头。小王爷又开口了。“你是要成为皇帝的人。”
当皇帝要果断狠绝,要舍弃没有用的棋子。
江澄陆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贵妃,她是宫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他狠狠地攥着铁栏杆,指节发白。
“走吧。”
次日皇帝发现江澄陆跑了自然又惊又怒,拷打了萧贵妃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怒极之下,下令株了萧氏九族。
十年之后,昔日的皇长子,今日的叛军首领,重新踏上了这一座他从小长大的宫殿。
成王败寇,反成了便不叫反了,要叫某某事变。
新帝登基,追封先贵妃萧氏为太妃,封了云南王护国上将军,又予两广食邑。
战后恢复花了江澄陆三年的时间。他努力当一个好皇帝。
一日护国上将军觐见,提了要他立后的事。
“你知道的,小妹等了你十年了。”江澄陆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当年那个小身影。自己和亚拓舞剑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的石凳上静静看。那时候他心里只有瑞雯,从未注意到少女含羞带笑的眼神。“你不必惧怕什么,封地你可以收回去,我就当个逍遥王爷,断不会有什么外戚掌权之事。”
“朕真幸运。”江澄陆低声说。
但是也真不幸,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次年他立了云南王之妹林翡妠为后。
礼成之夜,他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取了一支金簪,替她插入发髻。金簪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是很早之前的样式了。
“你戴上这个,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