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安德烈从帷幕外头冲到我的病床边。
“老天啊”我揉着脑袋“我又梦见玛格丽特了。”
他欲言又止,从身后拉了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你经历这些时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反问。
“不好说。”安德烈耸耸肩“毕竟我可没有直接把人杀掉了事。”
我忍不住揭穿他“你还不是把当时的教员腰部以下弄废了。”
“嗯哼,我自以为割动脉和割神经之间有本质的不同。所以当我发现我还是对神经更感兴趣时,就改行当医师了。”
“你呢?医院住的习惯吗?”他指指我身上的消毒服。
“这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神经病。”我扯了扯宽大的衣服。
“你的献主节就要到了。”他突然说。
(据《新约》,圣母马利亚在生育耶稣洁净期满后,带婴儿耶稣进圣殿,为自己行洁净礼,将婴儿耶稣献给上帝。)
“我知道。”
“嘿,开心点”他说“至少这几天有你的好日子过。”
安德烈拍拍手,外面的随从推进来一辆餐车,上面摆满了饕餮盛宴。
俄罗斯烤乳猪,奶油山鸡脯,煎里脊扒…我目不转睛。
“你们这是要养肥了猪再待宰啊”我嘴里塞满了食物。“不错的想法。”
安德烈看我这副狼吞虎咽的粗鲁样子,翻了个白眼“你像从没吃过东西!”
“能多吃就多吃点,鬼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我含糊不清地说。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啤酒,好不容易把肉块咽下去,皱皱眉头“我真不敢想那时老鼠肉的味道。”
“我吃过”他说“都是肉,烤熟了,差别不大”
“我吃的是生肉。”我纠正到。“还有,我一直觉得头儿高估了我这一批人。”
“此话怎讲?”安德烈坐了坐正。
“他甚至总以为我们干这一行的都不用吃饭!”
安德烈扑哧一声笑出来。
献主节这天苏联阳光出奇的好,安德烈最后检查完我的伤口,愈合完好。他确认无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想去。”我说。“你知道我接到的命令是色诱吗?”
“你会去的。”他说。
“为什么我要把身体献给一个明知下一秒就会被我杀死的人?”我质问。
他却沉默。
“我救过你很多次了”他喃喃“更多时候,你要学会去救自己。”
安德烈帮我把黑发轻轻捋到而后,轻吻我的额头,“别让我失望。”他说。
这次是我的沉默。
1944
德国
海登海姆县
凌晨两点
雷雨
目的地灯火通明,男人愤慨激昂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娇笑声,不绝于耳。
我收起黑伞正想走进去,被门口的警卫拦住去路“你是?”
“玛格丽特”我朝他颔首微笑“我是受隆美尔先生所托前来演奏的小提琴手。”
他半信半疑地拉过我的琴箱,打开。
“确实是一把漂亮的小提琴。请吧,玛格丽特小姐。”
“谢谢。”我合上盖子,整理了一下雨伞,走了进去。
谁会在意你是个什么角色呢?你只是个女人,这就够了。
室内,再听不见雷雨声,昏暗的灯光下,一群穿着凌乱军装的男人们有的坐吧台边喝着酒大声唱着德国民谣,沙发上几个人或美人在怀,或嬉笑轻佻,或破口大骂,喧嚣庸散。
没人注意到我,而我一眼看到了里边的一间隔间,桌上铺着类似地图质感的东西,旁边指指点点的人无疑是隆美尔的一个亲信。而他本人坐在一旁闭着眼神色堪忧。
他就是“沙漠之狐”吗,我想。他最强悍的武器是他的大脑,满满的战略思维。基于同样的原因,这也是他的短板。
这个男人大概四五十岁,一头金发,身体硬朗。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眼角也爬上皱纹,典型的德国人。
他密谋杀死希特勒,本来耽误不到海德拉,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严重损害了海德拉的利益。而对外,他还是那个一脸正气的纳粹军官,与苏联不共戴天。
他这种人是不近女色的。
献主节啊。一个特工的第一次“献礼”。
我站在离内室不远的门口,取出小提琴,开始演奏。
这是一篇哀伤的曲调,没有控诉,没有吼叫,有的只是缓缓流进人耳朵里的轻轻呼唤,诉说着来人的故事。
在喧闹停顿的瞬间,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我,围拢过来。
我感觉背后的隆美尔元帅似乎也站起来,注视着我。
一曲终了,大家沉默。
身后先响起来孤独坚定的掌声,然后渐渐溶于人群中 。
“很好听。”隆美尔元帅踱步来到我面前。
“谢谢。”我转向他。
“你是亚洲人?”他问
“中国人。”
“你怎么跑到德国来了?”
“苏联人毁了我的家。”
“所以呢?为什么来德国?”他咄咄逼人。
我凑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您相信吗?我是个天才,苏联人却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他们做事,关于苏德战争的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就在我手头上…”我嘴角上扬,往后退了一小步。
“也许我们应该单独聊聊。”他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隆美尔走过来搂住我,随意地笑了几声,手指不自然地捏住了我的肩膀。
“你知道什么?”他在房间里坐下,把腰间别着的手枪取出来,压在桌上。
我站在窗口,看着海登海姆的雨夜,听着风。
“这里比苏联热多了。”我说。
“我对苏联不感兴趣。”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庆祝东正教的献主节吗?”
“一些居住在这里的希腊人会。”他快失去了耐心。
“想要得到更好的就需要忍耐,将军。”我提醒他。
“你试图占据主导地位的意图太明显了,士兵。”他玩弄着手枪。
我笑了出来“可我成功了不是吗?”
他手上的动作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再听我拉一曲吧”我拾起提琴。
“贝多芬的命运。”他侧耳倾听,佯装冷静地用手指敲击出节奏。
窗外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内,把他的脸照得如纸一样苍白。
“和这种天气真配啊”他苦笑。
“和你多配啊”我说。
然后雷声响了起来。
命运没有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