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打开信箱，拿出里面的信。除了几份附近超市印刷的广告纸以外，还有一个信封。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信封，白色，四边有红蓝相间的条纹点缀。信封口有被打开过再封起来的痕迹，他知道那是他父亲写给他的信，从监狱寄出。
早年他父亲在路边摆摊卖水果，几个小流氓过来滋事，找他要保护费。父亲执拗不给，被几个人围在墙角狠狠地打了一顿。父亲被揍得红了眼，随手拿起切水果的刀子像他们挥去，刀子划过其中一个小流氓的手臂，顿时见了红。几个小流氓拔腿想跑，跑得最慢的那个却被父亲追上从后捅了几刀，没熬过那一晚。父亲把刀收起来后，直接就去了自首，从那天起就没有回过家。他再见到父亲时，是在法院的法庭里，听着公诉人对案件的叙述，母亲在一边抹眼泪。划伤手臂的那一刀，被定性为正当防卫，但追上去捅出人命的那一刀，因为小流氓正在逃跑，侵害行为已终止，所以被定性为防卫过当。由于家里穷，父亲死活也不答应赔钱给死者家属，没有得到对方的谅解书，被认定为没有悔意，抵消了自首的情节。一审判了十年，双方均不上诉。
事情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学校，人人都知道了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也成了被嘲笑和欺凌的对象。他恨父亲。孤独的他唯有用图书陪伴。后来他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小城。
这么多年来，父亲寄出的信一直没有停过。一开始他连看都不看，直接撕掉，但毕竟血浓于水，慢慢地他也对父亲释怀了，虽然他依然会对外人隐瞒父亲的事，但渐渐地偶尔也会给父亲回信。上一封信是告诉父亲自己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吧，他回想起来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在这短短的数月里，他搞定了一个大公司的合同，因为这样，被提升为区域经理。一切都发展得太快，有如梦境一般。
大概这就叫做苦尽甘来吧，他一边给父亲写自己的近况，一边自言自语。其实他还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新认识的女朋友。等稳定下来了再说吧，过几个月父亲应该也快出来了。虽然女孩子已经跟他确定了关系，但他心里面依然感觉不踏实。那是一个大城市的女孩子，经客户的介绍而认识。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明白女孩子到底看上他什么。或许这就是爱吧，他自嘲。他的棱角早被现实磨的圆滑，但或许她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经历？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用某部外国电影的台词给自己打气，虽然他不知道这一切为何而来。
二
“老板，他只是刚过了试用期，马上升做区域经理，我怕很难服众。”她小心翼翼地说。
老板没有抬头：“谁不服的让他直接来找我。放话出去，谁能像他一样搞定那种级别的客户，一样能升经理。”说罢便签下了她递过来的任命书，这代表了从下月起，那个新来的业务员就会升做经理。
看着老板递回来的任命书，她有点发愁，但没有表现出来。员工有什么不满，一般都不会直接和老板讲，除非打定心思不干了，否则的话也只会私底下发点牢骚，这点牢骚一般传不到老板那里去，但作为人事专员，还是能听到一点半点的风声。
或许老板是对的，自己可能还是太嫩了。她不由得想起招这个年轻人的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刚接手兼任前任人事专员的工作，很多状况都没有搞明白，硬着头皮看了几本人力资源的书，从网上找来了一些花哨的试题，便开始上网发招聘信息。第一次面试过后，有三个人能进入二面，在这三个人里面，数他的简历最次，勉强选他进来只是为了凑数。大学刚毕业，专业还算对口，但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但老板面试后，让她通知让这个年轻人上班。那时候她很难理解老板的决定，反复翻看几个人的简历，如果让她找出他的优胜之处，可能就是年轻几岁，长得最帅吧。
年轻人一进来，就直接被销售总监带去拜访一个从没开过单的大客户。总监是个胖子，身材就像待产的孕妇，和年轻人走一块都会被人笑话，像师父和二师兄。那个客户出了名的难搞，她不止一次听过总监吐槽那个老姑婆，多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作出这种安排。“锻炼新人嘛。”老板美其名曰。她看着两师徒出门的背影，心想此去凶多吉少。
哪知道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客户那边一直搞不定老姑婆，出人意料地态度一变，变得风趣幽默，把唐三藏拉到一边说话，八戒被晾在一旁反倒无所事事。那个场景应该就像盘丝洞吧，她暗自觉得好笑。以后客户那边总监都不去了，人家嫌我碍事，总监这样告诉她。她趁机问这客户是怎么搞定的？是返点的点数加了吗？总监说那倒没有。“不懂了吧？”总监狡黠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懂。”
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是太多啊，她一边起草通知，一边想到。
三
那头猪又来了。在看到供应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她不由得翻起了白眼。几年前公司招过一次标，胖子公司的标书入围了，但最终排名没有得第一，只是当了个替补。胖子隔三差五地来拜访，但别人家的货用得好好的，对方的业务员也比胖子要来得顺眼，在公在私，她都找不到理由要换。每次来都两手空空，连个茶点水果都不会带，真不会做人。她心里面一边想着，一边又瞄了胖子一眼。发现胖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
毕业后她就进了这个公司。因为业务蒸蒸日上，年轻时的她总是忙于工作，年年月月日日。岁月没有辜负她的付出，刚满三十岁时的她成了采购的负责人。那时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都结了婚，有了孩子，只剩她孤身一人。一个男人如果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可以告诉别人自己忙于事业，但如果一个女人这么讲，别人即便嘴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还是会指指点点，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何况她还是企业的高层，这让她处在相亲食物链里面的底层，只能被介绍给二婚带孩子的，或者一把年纪在等退休的老光棍。她不愿将就，这样子一拖，就迈过四十的坎。在吹灭了四十岁的生日蜡烛后，她接受了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的这个事实。
就像一些孩子小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具，长大后就会拼命地买那玩具来填补自己内心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洞一样，她填补自己不婚的遗憾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地撮合别人。当她看到胖子带来的年轻人时，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就是她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侄女。
这个年轻人，还是一表人才的。她和两人搭着话，想多套一点年轻人的消息。应届毕业生啊，那跟侄女的年龄配得上。她一边想一边接过胖子递过来产品介绍，心想这东西招标的时候不也是给过我了吗？其实当年投标的公司资质都差不多，最后排名的决定权就在她手里。当年如果胖子会做一点，排名可能不是现在那样。想到这她又看了胖子一眼，多年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告诉她，面前这个胖子着实是德不配位。说不准这个年轻人就是招来顶替他的吧？不然为什么刚毕业就能进他们公司呢？他们老板可是行内出名的不喜欢带新人。或许有关系？或许我该帮他一把？在脑海中盘算这些的时候，她也不忘微笑着点头，心想假如他真的会坐上胖子的位置，那么这只潜力股一定不能让侄女放过。值得一试，她心理打定了主意。
给他们开了一张小单以后，她把两人送出了门口。握手时她故意握着胖子的手不放：“哎呀，你是个大忙人，以后让年轻人来就好了。这个年轻人还不错，挺能干的。”
出乎她意料，胖子竟然好像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乐呵呵地陪笑，还给了年轻人一个大拇指。竟然愚钝至此，她心中鄙夷。
四
看完刚送进来的资料，他把秘书叫进了办公室。
“这几个人的背景调查都做了吗？”
“这两份都做了，跟简历一致。”秘书指了指另一份：“这个刚毕业的，只有毕业证，所以没有做。”
“那你跟他聊了些什么？比方说家里几口人啊之类的？”
“我问了他上大学时的情况，平常有什么爱好，对将来的打算这些。”
“哦。”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失落：“那给他们打电话约时间吧。”他又特意翻出毕业生的简历：“这个人约在最后。”
秘书出去以后，他摇了摇头。半路出家跟专业的就是不一样，真的说什么都不能找没经验的人。要不然因为那次，他可不会让秘书去管人事。原来的人事专员休了产假，便让秘书帮忙算下工资奖金，记下迟到早退，想着几个月时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哪知道人事专员后来说家里没人带小孩，休完产假便直接辞职了，还把自己的加班算得清清楚楚，让公司给了一大笔钱。因为这样，他没有再招新的人事专员，而是让秘书继续兼任。
第二天的面试，前两个求职者的条件还算可以，但也仅仅是可以，并没有让他有出类拔萃的感觉。年轻人来了以后，他先旁敲侧击，做了一大轮的铺垫，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家庭关系那里我看你就写了父母的名字，工作单位什么的都没写？”对方笑笑：“也就是些普通人，没什么好写的。毕竟他们就算能当个省长市长，也代表不了我的能力。”他听罢后点了下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也不能说不满意。
面试结束，他给一个朋友打了通电话：“喂，是我。那个某公司的董事长，他有个儿子你见过对吧？”
“见倒是见过，但很久了记不清了。”
“几岁知道吗？”
“今年应该读完大学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问问。有空约一起吃饭啊，还有事，先挂了，拜。”
如果他爸是董事长，为什么他不去那边工作？或者想让他先出来积累一下，到时候回去好接盘？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找他爸打个招呼？又或者他不想靠他爸？那又为什么他写他爸的名字上去？或者他不知道他爸在行业内有多有名？
不管了，先招进来再说，反正另外两个也不见得特别优秀。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毕业生明天过来上班，先跟着销售总监打打下手学习一下。
给秘书说完，他打通了销售总监的电话：“小舅子，明天有个新人过来，你带他去某公司拜访一下，看看那边的人看见他有什么反应。”这个社会，没有关系寸步难行啊。他喝了一口茶想到。
——End
（这是玩票性质的一个系列短文的第八篇，这系列短文我会遵从以下几个原则：
1，由4篇篇幅相近的小故事组成
2，每一个故事都与前后故事相关，而第一个故事也与最后一个故事相关，达成一种伪环形叙事的效果
3，故事都是些小人物的故事，不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因为这些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身上
4，触及一种不正常但却能被约定俗成地接受并被视为正常合理的事情。
希望通过这个系列表达出那些人们认为是事不关己的事情，最后都会影响到自己。如果喜欢可以点赞，如果希望看这个系列的其他作品可打开正文后文集《四段式伪环形系列》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