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撒西风坡


西风坡拥有全西北最黄的土,最烈的风,跟最穷的人。

正所谓人恶地穷,传说五十多年前西风坡是盛产“侠”的地方,大侠们佩剑走西风,怒吼笑黄沙,笑意人生无不快活自在。

全盛时期的西风坡,坡上有多少闲人,坡下就有多少大侠。在大侠榜上排行第一的是王瞎子,王瞎子当侠前是一个给人正骨的郎中,多年赤脚郎中的生涯,给予王瞎子一双好腿,还有震惊坡内外的分筋正骨手,相传放眼整个西北,能在王瞎子手下走过三回合的人没有几个。

以王瞎子为首的西风坡西风武林盟,后来民国初期被西风县里的警备队一锅端了。

一九三三年,西风坡下了一场大雨,村里的百岁老人说从没见过这么凶的雨水,老村长说,这西风坡怕是要变天了。

同样发生那天的,还有诞生了一个娃娃。

他出生的那天,坡上的羊全叫了,娃娃的奶一屁股坐地上“不祥之兆啊!不祥之兆!”他爹却是喜出望外“叫了!整个村里的!羊全叫了!”正好爹姓杨,于是给他起了名字,大名“杨叫天”

西风坡上的羊叫的不是全无道理的。叫天生来胃口就大,叫天妈的奶水不够,就只能靠羊奶。

等到叫天会爬了,就自己爬去各家的羊圈,大人们一开始还夸叫天惊为天人,叫天爹挨家挨户的道歉,邻里村里觉得一个娃娃喝几口奶能有多大胃口。时间久了村里人就笑不出来了,各家都在羊圈外加了层栅栏。

自打叫天能爬出门了,整个村里的母羊见了叫天腿都打颤。


缺爷算是坡上活着的最后一个侠吹,当年王瞎子招兵买马的时候缺爷也报名了,因为体弱多病缺被拒之门外。福祸相依,谁知这多病害命的身子到头来竟救了缺爷一命。

王瞎子招的那伙子人马原本是要干大事的,谁知出了坡没个把个月,就被绿眼睛的红毛鬼子全杀了,人头全都挂在了马屁股上带走了,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坡上的人哭了三天三夜,唯有缺爷没哭,缺爷是吓傻了。

之后缺爷再也没想过当侠。

缺爷啥都缺,尤其缺孩子,人之老矣,就爱给村里的孩子讲数年前的西风坡。叫天五岁那年,缺爷给孩子们讲西风坡群侠的传说,也讲了王瞎子的分筋正骨手,由其讲到王瞎子三出山血斗大队长的那段。

“纵是西风坡第一大侠王瞎子,也得服老。但这一次,服与不服,都得不服!官兵可已经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再不出山,西风坡以后怕是成了整个西北的笑话。

王瞎子掰了掰手指,掐几个数,该上路了,说着花白的辫子一甩,缠在了脖子上,大笑三声出门而去。”

“走到坡前那个麦场,人乌泱泱一片,人群中站的笔直,正是国民警察宪兵队大队长!

“你们这破地方老子可来三次了啊,今天要么交粮食,要么交人命!”话音刚落,人群中钻挪身出来一个老人,正是王瞎子!王瞎子身后的是西风坡土特产,西风坡所剩不多的侠客们。

王身后的众高手凝眼一看,大喜,哦豁,瞧这大队长的架势,压根不会功夫,这王瞎子不赢定了嘛!”

“王瞎子面色凝重,站与大队长三米处,一套分筋正骨手预备架势打得是行云流水,舞毕人群里迸发出热烈的掌声”

“啪!大队长头也不抬,一枪打在王瞎子的胸膛上,王瞎子应声倒地,掌声戛然而止。”

“大队长打王瞎子的姿势,跟多年前红毛鬼子打侠们的姿势一模一样。”

“呜呼痛哉,一代宗师大侠,死的不明不白,呜呼痛咋啊!”说吧,缺爷眼角竟留下一行浊泪,同样流泪了的,还有杨叫天,只不过,杨叫天的泪里却泛着光。


叫天问缺爷“什么是侠?”

缺爷敲了敲烟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与友为邻。”

叫天摇了摇头,表示不懂。“那王瞎子算大侠吗?”

缺爷笑了“王瞎子血洒西风坡,算条汉子,出了西风坡无人识他,小侠矣”

“那这坡上谁算大侠?”

“这坡上的侠之大者,唯有你我!”

说罢西风坡上一声惊雷,炸掉了叫天手上的烤红薯。

叫天身躯一阵,一股热血涌上头脑,捡起烤红薯,慌张跑出门去,从西风坡东一路跑到西风坡西,直到黄沙崖头才停下步子。

叫天站在黄沙崖前,啃了一口红薯。

“我要当一代大侠,就先从小侠做起,当年王瞎子血洒西风坡,我也可以!”

说完将剩下的半个红薯塞进了棉袄里。

从那天起,叫天开始与其他孩子切磋武艺,日头从坡上落下,叫天脸上就出现一脸花。日出而打,日落挨打。就这样,叫天在双向的训练里做起了一代大侠的美梦。

作为“侠”就必须有件趁手的兵器,配的上侠号的坐骑,还有响当当的名号,以及最重要的招式。这武林四宝缺一不可,可得到一个又谈何容易,这种事情只能找缺爷,因为缺爷说过“这坡上的大侠,只有缺爷跟我杨叫天!”

缺爷开始有板有眼的训练起了叫天。

“缺爷,我怎么练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真正的大侠不会问这个问题。”

叫天马上闭嘴。

“等你练足七七四十九个月,我就给你教授一招我毕生所学,且能吃遍天的招式——五郎八卦棍!”

“五郎八卦棍?”

“对,五郎八卦棍是杨五郎所创,说起杨五郎可了不得了,原名阳顶天,明教教主,与你也只有一字之差,说起来也是缘分啊。”

“缺爷,倚天屠龙记还没处呢”

“闭嘴”

“好”


至于趁手的兵器,就找爹去要一把,毕竟叫天爹是坡上唯一的铁匠。叫天来到炉子前,看着爹一锤一锤。这是叫天出生以后第一次看爹打铁。看到儿子,叫天爹喜出望外,还以为手艺能传下去了。

“想学吗?”

“不想,爹你给我打一把绝世好剑吧!”

“爹给你打个高达!”

最终还是熬不过宝贝儿子,随便给了把木头刻的剑便把叫天敷衍了去。

趁手的兵器有了,但这西风坡因为侠的没落,日常被土匪洗劫,坡上已经十年没见过马了,也罢,先说行头!

叫天趁爹娘出去打铁,回到家里,偷偷打开娘陪嫁的大黑箱子,扒拉出一张花花的料子,揣在怀里急忙跑出门去,临走之时,还牵走了自家的母猪花花。

于是,我们的西风坡最后一个大侠,骑着猪秉着剑,裹着花花料子啃着烤地瓜,头也不回的向着一个名叫江湖的地方缓缓而去。

至于缓缓而去,是因为花花平时吃的太多了。

纵然少年再轻狂,可江湖终究还是没去成…….

娘一回到家中,看见猪圈空空,大腿一拍,坏啦!他爹!家里遭贼啦!叫天爹二话不说,抄起打铁的锤子就往坡下跑去。

没跑出五十米,看见叫天大喊一声。

“娃!赶紧回去陪你娘,家里遭贼了!”

也许是行头使然,叫天心中早已认定了自己是侠,再加上爹这么一喊。

“好!我这就回,花花,驾!”说罢,使劲夹了一下花花肚子,花花发出一声惨叫。

叫天也发出一声惨叫。

画料子没了,花花也没法骑了,木剑也被爹折了,唯有一身的五郎八卦棍的武艺,还犹记在心中。爹打叫天的时候,叫天本着侠要尊敬父母,爱护小朋友的原则没有出手。只能默默叹口气,感叹一下侠也不易,然后接着惨叫。


侠,不止在叫天的心头萌发,同样萌发在了满墩的心头。

满墩拿着一副铁环找上了叫天。“叫天,你那天骑猪的样子真帅,能不能也教我当大侠!”叫天洋洋得意,嘴上却不说。

无比鸡贼了的说了句“这得问问我的师父,缺爷才行。”

满墩满心欢喜“那是必然,那是必然。”

隔天,两人便到了缺爷家了,说明来意后。缺爷一脸严肃“叫天,你过来。”叫天双脚生风。

“是!师父”

“你怎么能乱收徒弟!”

叫天哑口无言,已经想着日后还如何面对满墩,如何在坡上娃娃面前行侠仗义,毕竟他昨日里已经收了满墩的铁环并在下午滚丢了。

叫天碎碎念道“这…这…”

后来,满墩又给了缺爷两个窝窝头,正式拜入门下。

缺爷决定教给满墩一招铁布衫。

“满墩,你体格强健,我决定传授你缺爷毕生所学的铁布衫!”

叫天不满意了“你不是说你毕生所学八卦棍吗?“缺爷咳嗽了一声,两者都是我毕生所学!

“那这招也能吃遍天了?“缺爷没回答。

叫天内心的不满直接导致了日后天天打满墩又打不过的结果。

“叫天,你说我能当大侠么?“满墩打叫天打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叫天旁边。

“不能,侠没你这么胖的。“

“侠也没有你这么瘦的,我看你也当不成“

“你说谁当不成?你再说一遍。“

“就你就你。“两人刚要动手,坡下一声枪响

鬼子来了。


鬼子跟当初的宪兵队最大的区别就是:遇到了能用的东西,宪兵队会先打你一顿,然后再要,而鬼子会打死你,然后再问其他人要。

坡上的民起初并不怕,青年们的侠血甚至还沸腾了一次,但也仅仅只有一次了。直到村长被鬼子几里哇啦的一枪崩了脑袋,各家各户就送上了面跟畜,这些叫天都看在眼里,但却不敢动。因为村长的脑浆打湿衣裳的时候,叫天的尿也打湿了裤子。

坡上死了三四个人,鬼子方才下山去了,前脚鬼子刚走,后脚国民党的人就来征粮了,一看被鬼子先扫光了物资,不由得骂了一声娘。

“征粮征粮,鬼子来之前你们就在抢粮,鬼子来了你们还在抢粮,鬼子抢中国人的粮尚可说的过去,国人抢国人的粮,辱没祖宗的玩意儿!”缺爷缺的东西里,从此少了一份骨气。

带头的偏分掏出腰里的枪“老东西,你说什么?”

或许是缺爷的一句话扇了坡上的烈风,也或许是坡上对鬼子的怨正愁无处发泄。坡上的民上前一步。

“你手里的枪是吓唬人的吗?咋?不敢打鬼子还不敢打老百姓了?是不是汉子?”顿时坡上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吼得偏分头手都开始抖。

缺爷临死前告诉叫天: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西风坡,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比那子弹尖,每一句话扎到人心里都能把人扎死。

叫天尿湿的裤子干了,眼眶又湿了,哭腔着也骂了起来。

“日你先人的,打死老子啊!”

国民党的人骂了句“真败老子兴致”就下坡去了,叫天爹骂了声娘就揪着叫天耳朵回去了。

战乱归战乱,你嘴里骂的什么玩意?

鬼子走后,西风坡上西风照样刮着,因为经常遭匪的缘故,西风坡上的家家户户都有藏粮的习惯,土炕下面,井口旁边都能藏,鬼子一次扫荡倒也伤不到筋骨,无非就是缺了三四天的口粮罢了。


汉奸,原指出卖汉族利益的败类,后引申为背叛中国投敌罪无可赦之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出现了大量为日本人卖命的伪军汉奸,两三百来号人的西风坡也“贡献”了一个。田保民,西风坡维稳会会长,仗着去县城念过几天学校,会几句米西米西成功挤掉了竞争者的李二祝跟王上坡。

“保民哥,你说你现在是咱西风坡最大的官,连日本子来了也得对您客气,那田小花咋还不同意你嘞?”

田保民抽了口卷烟,眼前烟雾中尽是自己十五岁的模样。小花与田保民本是青梅竹马,十五岁那年田保民要去县城里求学,在西风坡头的西望树下与田小花私定了终生,从此一方在城日夜相思,一方在坡日夜相盼。

直到十八岁回坡,本以为自己衣锦还乡,不料后面还跟着大队的黄军。西望树下的田小花由喜到悲,从此闭门不出,再也没同田保民说过一句话。

“我日罢晓得!”

抽完烟,田保民拍了拍黑帽子上的土,拔出了裤腰带上的王八盒子,把子弹一颗一颗退了出来,然后塞进了裤兜里。

马仔不解“咋的保民哥,拿把枪咋还不上子弹呢?”

田保民反手给了马仔后脑勺一下。

“你他妈的是不是二球?”

“吓唬人的玩意,真要走火了,打着咱西风坡的人咋办?”

田保民只有汉奸的皮,黄军协调委员还有汉奸的里。委员对西风坡的底细也略知一二,仔细想想西风坡的粮那也算是大户了,为了升官求荣,委员偷偷的告诉小形头。

“没听说过啊太君!”田保民小腿到大腿根都在打颤。

“没关系,日后你带我去西风坡上,看看西风坡的乡亲们,就行。”小形头拍了拍田的肩膀。


田保民叫代理族长敲了锣,西风坡的民就来了。

“各位乡党,太”田保民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小形头推到了一边,只能呆呆的看着人群中的小花,小花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小形头拄着军刀,清了清嗓子“各位乡亲,鄙人叫小形头,创建大东亚共荣圈,需要粮食,谢谢大家。”

小花爹知道田保民也算是自己半个女婿,就冲着田保民喊了句“保民啊,怎么又缴粮啊,西风坡今年没收成的!”

“你露什么脸,没显过咋的?”田保民慌忙摆摆手,意思小花爹赶紧退回去。但为时已晚,小形头吩咐部下,把小花爹“请”了上来,小花紧张的喊了声“爹”

“老乡,你家的粮食,可以送给我们皇军吗?”小形头满脸笑容

“我家么粮,去年坡上大旱,么粮。”

“喂,你们两个,把乡亲的女儿请过来”小形头还是笑着

看着两个日本人冲着小花去了,小花爹慌了,赶忙要挡,却被小形头紧紧的抓着胳膊,“你们抓她干啥!小花你别上来!”扭过头冲着田保民喊道“保民你帮帮小花啊,那可是你未来的休子啊!”

田保民也是敢怒不敢言,心里埋怨道:叫你显

小花被带上来了

“喂,你是要女儿,还是要粮食?”小形头问道

“女儿女儿,粮食都在我家地窖里!你把我女儿给我,我带你去找粮!”

小形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士兵跟着去,但依然没放小花。

“花啊,你等爹啊,爹马上就回来啊”田小花吓坏了,噎着泪水嗯了两声。

前脚小花爹刚走,后脚小形头就喊话了。

“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做啊,啊?喂,近藤,柏村,给那个支那女人点教训!”说罢两个士兵就开始扒小花的衣服,小花极力反抗。

西风坡的民也开始反抗,却被围成墙的士兵给压了下来

“太君!太君!不行啊!”田保民一把搂住小形头

“八嘎!”

被一脚踹倒在地的田保民咬着牙站了起来,裤腿被血都浸透了。

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的声带发出的,更像是从两行牙的牙尖里呲出来的,同时捏了捏手中的王八盒子,颤颤巍巍的对准了小形头。

“狗日的日本鬼子!”说罢扣下了扳机,然后无事发生。

小形头回首一刀从田保民的嘴里刺了进去,那两行牙,终究是再也没办法发出声音。田保民倒下了,裤兜里的子弹跟胸腔里的鲜血一同撒了一地。

被田保民的血滋了一身的小花呆滞在那里,任由两个日本兵糟蹋。

她眼里映着的,可能还是几年前那个西风坡最有学识,顶天立地的田保民,那个拉着她手,走过黄土坡的少年。

“花啊,爹来了!粮我带来”拿着粮的小花爹从人群堆撞了出来,却看到花衣服都被撕烂了,棉絮洒了一地,旁边是两个正宽衣结带的日本士兵。

“狗日”还没等小花爹捡起地上的瓦块,就被围着的日本兵一刀刺穿了胸膛。

人群炸开了,冲涌着围着的日本兵,用拳,用头,用牙。

近藤与柏村也赶上去镇压,瘫在人群中央的小花摸了摸田保民的脸,拿起了他的枪,又捞起一颗子弹,上了膛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砰!”小形头还妄想着用一颗子弹击碎所有人的骨气。

但这次毫无作用,于是响了更多枪。

叫天爹是第一个杀过鬼子的人,因为是铁匠的缘故,随身装把趁手的工具也是于情于理的,没想到的是,转身又被鬼子的刺刀捅进了肚子。

“他爹!”叫天娘一把抄起爹脱手的锤头,无奈终究是没报了这杀夫血仇,倒在叫天爹的怀里。

至于叫天,被鬼子的枪托砸了脑袋就昏死过去了。

鬼子第二次来,叫天爹娘没了,小花一家没了,田保民没了,坡上半数的人都没了。


缺爷坐在祠堂里,就坐在族长座椅下面的石台阶上,把拐棍放在旁边,摸了摸铺在脚下的青石板砖。他记得,这里的砖是还在他是个孩子的时候,王瞎子还是个青年的时候,大家伙一人一块扛到坡上的。

如今就剩他一个,仿佛每块砖都是有名号的灵牌,有王瞎子的,有老族长的,有西风大侠的,有吕石头的,有被红毛鬼子打死的,有饿死的……唯独角落里有一块砖是空白的,缺爷眯了眯眼,砖上到底是浮现了个名字。

“蒲石下”

“满墩,敲钟!”满墩使上了吃奶的劲,才把这座五十多个年头的钟撞出了一声,钟声悲壮而低鸣,瞬间侵略了整个西风坡,以及西风坡所有民的血性。

“这钟上一次响的时候,我跟你差不多一边大,叫天”缺爷拿起拐棍。

“开门,坡上的乡亲都要来了。”

叫天满墩不可置信又不敢违抗,此刻的缺爷根本眼不瞧他们两,目视着门缝里的西风坡,好像看的是更远的地方。

半刻的功夫,西风坡的民全员站在了祠堂里,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的表情出奇的一致,都像极了祠堂门口堆着的那堆用于过冬的干柴火。

“乡亲们,我缺爷,不对,我蒲石下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爹妈,打我记事起,我就光着屁股在咱坡上跑,饿了就随便找一家吃,闹了几次饥荒,从没有一家人说蒲石下我们家没有吃的给你。”

叫天静静的听着,这是他从来没听过的故事,甚至到现在,他才知道缺爷的真名。满墩悄悄靠近叫天的耳边。“怪不得缺爷当不成侠,不是侠,这名字就不是侠啊。”

“你闭嘴。”

“我是坡上的人也罢,不是也罢,但实实在在的,我看过王瞎子被大队长一枪崩死,我看过老村长被鬼子一枪崩死,再到今天,看到了田保民被小形头一枪崩死。他们不管叫啥,做啥,都是我西风坡的人,都没害过我们西风坡的乡亲们啊!”

下面的妇人开始啜泣,汉子们沉默不语。

“老缺头,你到底想说啥!”李奶奶怒问,她的儿子早上才被鬼子给踢下坡去丢了命。

“我们就是老百姓,老东西,国仇无能为力,家仇得拿命报!把这些个小娃娃趁早送走,干粮盘缠备齐,四处闯去吧,记得,都给我绞尽脑子活下去,走不动的老家伙,不想走的大人,咱们就趁下次小形头那个畜生来的时候,跟他们拼了!”缺爷一拳打在那座老钟上,老钟纹丝不动。

这一拳下去,虽然钟没响,下面的民却被打响了,声音就跟老钟一样,悲壮低鸣,瞬间也侵略了整个西风坡。“报仇!报仇!报仇!”

叫天眼里噎着泪。“缺爷,早就是侠了!”


鬼子如期而至,村里却只剩下孤寡老人跟少许壮丁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有很多孩童,怎么这次都看不见他们了”

缺爷缓缓的上前一步“村里的娃们都被我们遣出去筹粮了,全坡上的粮都堆在那里了,你们拿走便是了。”

缺爷的拐棍指了指麦场中央堆积着的麻袋。

小形头看了看四周,每个村民都面无表情,将信将疑的打开粮袋,里面确实是装满了粗质的杂粮。

“喂,你们几个,过来。”几个日本士兵把缺爷架到粮袋前,围着的百姓不由的上前半步。

“站好了都!”缺爷示意大家别动。

小形头抓起一把粮食塞到缺爷的嘴里

“嚼,咽下去。”缺爷照做

片刻后,小形头的脸上又露出之前伪善的笑。

“你杀了我西风坡上多少人”

“嗯?”小形头不解

“你知道西风坡以前有个叫王瞎子的人”

“你知道西风坡现在有个叫蒲石下的人吗!”

小形头眉头一皱

“石柱,拉绳!”一根细绳从粮袋的下方拨开覆盖在其上面的麦秸秆,一路延伸到人群中最后面的石柱手中。

“小形头,让你看看西风坡的侠客!”缺爷一把抱住小形头。

“混!”话音未落,埋在麦场中央的土地雷悉数爆炸,围着的坡民纷纷从袖里腰中掏出利器扑向鬼子。

十一

叫天回到坡上的时候,满墩已经在了。

“叫天,我把我爹娘埋在黄沙崖下面了,听我爹说我爷爷就埋在那里。”

叫天哦了一声

四处张望着

“我把保民哥跟小花姐埋在西望树下面了。”

“鬼子呢?”叫天继续四处张望

“都烧了,但把枪都收起来藏着了。”

“叫天,你爹娘给埋在你家祖坟那里了,你去看看吧”

叫天听到这,眼泪终究是没忍住。

“缺爷只剩下半个身子了,就埋在麦场了”

叫天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叫天,我想我爹娘!”满墩也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十二

没人知道西风坡那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西风坡上有个红麦坡很有名气。传闻那里是西风坡大侠与一队鬼子血战的地方,但却没有人知道西风坡大侠叫什么,久而久之,也就只是个传说了。

西风坡去年刚脱掉了贫苦区的帽子,各家大人小孩看到的都是未来小康的日子,曾经闹饥荒的那年,人丁锐减的那年,一队日本士兵失踪在坡上的那年,都没人记得。

只有八十岁的叫天,在孙子对西风坡大侠的追问下还能背的出来。

“爷,爷,西风坡大侠到底是谁啊,满墩爷说你知道”

“这个老东西,肯定又在吹他的铁布衫了是不是”

“爷,爷,到底有没有西风坡大侠啊”

“西风坡大侠啊,有啊,他叫蒲石下,杨富铁,窦青青,田小花,田保民,田旺丁,哦对对对,还有村长啊,李奶奶,还有……”

“爷你又吹牛,哪有那么多大侠!”

“叫天爷吹牛,叫天爷吹牛”说吧一群熊孩子又哄到院子里玩去了,留下叫天一个人坐在摇椅上。

叫天看着院子里的孙子们喊着“看我迪迦奥特曼一激光打烂你们的祖坟”,气的胡子都歪了,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起了身,耳边萦绕的是缺爷的声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大喊了一声

“你们几个小崽子,看我这一招五郎八卦棍”说着便打起架势

不料一套没打完,两眼一抹黑,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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