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清迈后一个人的时间多了好多,可以静下来看看自己的内心,我会很认真地想每个出现在生命中的人,想他们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
旸旸是我的师范同学,她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是我生命中一个特别的存在,我说要写她,她好开心,每天提醒我快点写。
独生女是她最明显的标签吧,在我们广东这个重男轻女加养儿防老思想那么严重的地方,那个年代的独生女真的很少。我问过她为什么妈妈没有再生,她说妈妈问过她要不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马上说不要不要,她不要弟弟妹妹,只要姐姐!
就这样她就成了一名独生女,当然也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有公职,不能随便生,而且也生不了姐姐。
第一次见到她,我们三十个人的大宿舍里,爸爸送我来就走了,我躺在床上睡觉。
只见她和妈妈两个人爬到我对面的床的第二层,整排床摇摇晃晃的,我第一次睡双层床,想起之前听说过睡上面的人太胖,床睡塌了把床下的人压死的事,所以非常紧张盯着上层的两个人和下床的同学。
只见她的妈妈帮她好铺床,把衣服放在柜子里,从袋子里拿出好多好吃的东西,叮嘱这样那样,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嘟着嘴,一副任性的样子。
和她相处,大家的共同感受是她真的很任性。
后来我们分到了8个人的小宿舍,有一次她爬上装棉被的架子,把大家的棉被一张张扔下来,然后把她自己的放上去,终于引起了公愤。
三更半夜,宿舍沸腾了,大家全部起床,大闹了起来,班主任闻讯赶来,才结束了一场动乱。
我清楚地记得最后她坐在床边着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是独生女,不太会和别人相处,希望大家不要怪我……”
她很有艺术天份,跳舞弹琴一学就会,普通话也特别标准,但是她—真—的—好—懒!这也许是我们两个最大的共同点吧,我和她一样懒,而且没有艺术天份,跳舞跟不上,钢琴弹不好,但因为长得瘦,舞蹈老师都会一眼看中我。
她的学号是1号,我是12号,每次上课,老师不记得名字都是叫学号,经常叫1号、12号、23号这样。
她通常是趴在桌面上睡,我通常是双手托腮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地睡。
每次老师叫1号时,她的同桌就会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然后开始摸眼镜,然后问老师问什么问题。我一看到她站起来马上就清醒了,赶快问同桌在上什么课,老师在问什么问题,然后把他的书抢过来赶快看。
她参加课外活动小组,是为了早上不用去做早操在宿舍睡懒觉。早上大家做完早操回来经常见到那个戴眼镜的男老师站在女生宿舍摇她的床,在女生们的惊恐眼光中逃走,大家暗暗可怜老师,这女生为了偷懒一点真的费尽心思,一个组可以偷懒两天,她进了舞蹈、声乐和钢琴三个组,就可以天天偷懒了。
她想:我被选拔进去都是靠我的本事,我偷懒是我的事,我既不影响班级的分数,又不损害其他同学的利益,为什么要向辅导员告状?有本事你们也被选拔进去啊?我保证不告密!上天赏我饭吃就是有人会妒忌。
我没有天份就老投机取巧,因为讨厌弹钢琴,看到体操老师和钢琴老师是好朋友,就去参加体操队,获得体操老师欢心后,就让她向钢琴老师求情,让我的钢琴可以及格,因为我真的超级讨厌弹这玩意儿,一首曲子弹几百次真的让人发疯。
后来我努力过头,当了体操队长,不但把筋拉得好软,还获得了去体操老师家洗澡的机会,不用再和同学们挤了,现在想来真是一分努力一分收获,有没有天份都一样。
真正和她走得比较近是因为有一次我排练回来饿得要命,找东西吃,发现我的零食不见了。这时看到她躺在我的床上坏坏的笑,我冷冷地说一声拿出来,她嬉皮笑脸地说没有拿,我看着床头的贝克汉姆海报和她,突然上来无名火,直接用力扯凉席,把她和凉席一起扯到地上踢了起来。
这是我人生唯一一次打女人,同学们都惊呆了,过后好多人对我说终于有人教训一下她了好痛快,我知道我是一时冲动,她也没有怪我。
从那以后我们走近了好多,她在舞蹈队我在体操队,排练的时间不一样,我们经常互相帮对方打水打饭,那时同学们都谈恋爱,我们俩都没喜欢的人,那时我觉得谈恋爱不就是找个打水的人吗?已经有了,不用谈了。
两个懒的人在一起有时候真的很搞笑,有一次天气预报说会有流星雨,全校的同学都不睡觉,守在外面看。而我们坚决要睡但又想看,于是睡上铺的她挤在我的床上,别人一喊我们就跑出去,跑出去流星已经过了,我们又回来睡,光着脚来来回回跑了无数次,结果流星雨没看到,第二天起来脚黑乎乎的笑死人了。
快毕业时她代表班上去参加十项全能基本功,师范的十项全能知道吗? 第一阶段:硬笔字书写、粉笔字书写、中英文听写、简笔画。第二阶段:汉语语音、英语语音、五线谱视唱练耳、舞蹈、器乐、列队与口令……每班一个代表,我记得那时有个很有心机的同学,一直在争取,而老师们却坚持要求她作代表,最后取得好成绩,气死别人了。
而我不知怎么被评为优秀实习生,我清楚地记得宣布时班长说:有的人不认真试教,基本功不扎实,以后肯定会误人子弟。我说:有的人试上了100节课,有的人只试上了10节课,而上10节课的人被评为优秀实习生,100节课的人并没有……直接把人咽死。
我觉得我们俩应该组成气死人懒人组合,师范一个班48个人,41个女生,女生多是非也肯定多,明争暗斗的,我们两个又懒又有点小成绩的人应该挺惹人厌的,她是真真实实有天分不用很努力就会很好的,我是混混混就混过去的。
也许这就是互补吧,她任性,我直接,她较真,我随意,我们和平相处一直到毕业,期间我常常去她的家吃饭,她妈妈做的点心真的超好吃,现在我一边写都一脸流口水。
毕业时,她在我的纪念册上画满了元宝,说以后一定要赚好多钱,要嫁有钱人,她说她以后一定不生孩子,生孩子这么辛苦的事,一定要换来很多很多东西才行,如果生也是为了出国才生,一定要和鬼佬生混血宝宝。
毕业不久,她谈恋爱了,她叫我去见男朋友,不是鬼佬,不是有钱人,而且外表也太不搭了吧,我惊呆了,她说:他虽然不高又不帅,没有很多钱又是农村的,但一直很努力,很优秀,孝顺、成熟,可以给我建议,给我想要的生活,我很欣赏他……
天,当我对男人的看法还停留在颜值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内在了,以为只是谈谈恋爱,结果她和第一个男朋友就结婚了,什么鬼佬什么有钱人,根本就没谈过。
她的婚礼是我参加过印象最深刻的,她从小在城市长大,而她的老公在偏僻的乡下,先在城市举行一场浪漫的婚礼,再回乡下举行乡村婚礼。
在乡下的砖屋里,一支小提琴的乐队跟着她伴奏,她走到哪音乐跟到哪,摄影师在跟拍MV,每一个镜头都要NG好几次,其中一个老公拿着一束花从50米外跑过来向她求婚的动作,NG了无数次,我们看着她累得气喘吁吁的老公,心想抱得美人归真的不容易。
她对乡下婚礼各种不适,一直在闹情绪,好不容易才把婚给结完了,后来她说:独生女就是哪都要以自己为中心,结婚当天自己就是焦点,现在回想那天她好开心,虽然很累但好好玩。
过了不久,她怀孕了,我回去看她,她的老公看到我出于礼貌说了一句“陈小颖又变漂亮了”,她马上睁大眼睛说:“她变漂亮了,我呢?我呢?我没有变漂亮吗?你为什么没有说我变漂亮!”
这时她老公低吼一声:“够了,你这是人民教师的形象吗?”她马上乖乖的,看得出她老公已经完全镇住她了。
我在深圳很少回去,每次回去,她对我都有强大的占有欲,总要和我单独一起,一直闹一直闹,一副争宠的节奏。
我每次都会直接说:“都这么大了,你就不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下吗?我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而我想见的人有好几个,当然要大家一起出来聚。”
她总会可怜巴巴撒娇地:“人家想和你单独一起聊聊天嘛。”
于是我去哪都尽量带着她,有一天开车经过一个卖橙子的小摊,我把车停下来买橙子,本来想叫阿姨随便帮我们选几个,递给我们就可以了,但是坐在副驾驶的她头伸出去,一直说“这个,这个,不对,是那个……”
我想到了她读书时买鸡腿的样子,真的一模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有的习惯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她说:“你还记得我买鸡腿的样子,我真的好开心。”这句话又让我觉得其实她已经变了很多。
想想那个原来爱偷懒爱睡懒觉的女生其实优秀,她一直在市里最好的贵族学校工作,教学成绩优秀,多次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获奖无数,是学校的招牌教师。
我记得有一年全省课堂教学竞赛她得了第一名,深圳好几个学校都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她当时和我谈过,深圳的学校工资比湛江的高很多,环境好很多,机会多很多,咨询在深圳生活的我的意见,我说当然来呀,你知道深圳的学校多难进吗?我们的同学是多难才可以考进来吗?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她选择留下在家人身边,选择相夫教子,儿子聪明可爱,多才多艺,她的外表也一直保持得像少女一样,带儿子参加各种活动,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和大家分享,在家做各种各样的菜,生活美满幸福。
决定要写她时,我让她总结一下自己。
她说她看起来很任性,但其实一直遵从父母的意见,父母让去读师范,她就算不愿意,还是去读了。
她喜欢音乐,也有音乐天份,考上了省艺师,音乐面试也通过了,但父母希望她服从分配去最好的学校做老师,她也照做了,虽然教的是数学,也教得很好。
她想出国,当妈妈拿回一叠去法国资料,丢在她面前就开始嚎啕大哭的时候,她放弃了。
她有梦想,也想追梦,可是为了父母,她都放弃了,因为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要陪在他们身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说她很羡慕我,因为我总是尊重自己内心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大胆,但她为了家人放弃梦想,过的是别人想过的生活,这算不算一种大胆呢?
她说:我虽然看起来很任性,但我的心里也有痛。
看到这句我哭了,这个我一直认为最任性的女孩子,其实内心比我成熟100倍,比我有责任感100倍。我作选择的时候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从来不顾家人的感受,我所谓的大胆,其实是自私,而她的大胆是放弃自己成全了别人,牺牲自我比坚持自己我需要更大的勇气。
勇敢的人都可以过得很好,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无论选择了什么放弃了什么,都可以对自己的任性负责任。
后记:
初稿写好发给她确认,发现我记得的和她记得的很多事情都不一样,她说以前的同学哪有这么怕我?我说那是你自己不知道,没几个人会像我这么直接告诉你,会打你教训你,因为你那时看起来真的好可恶,不信你可以采访几个当年的同学。
她说同学现在都说我好懂事,对我刮目相看,我说为什么刮目相看?就是因为以前你不懂事现在懂了,如果一直懂事,大家就只是习以为常而不是刮目相看。
她说我把她写得十恶不卸,要加一些好的,比如她十项全能那么棒,比如她睡懒觉不影响别人为什么大家看不过眼,比如我们俩一起跑着去看流星雨多可爱,比如说她老公内在很优秀我才看上他……
我说好,按你的改,她说为什么你这么快答应了?我们不是应该一直斗嘴,我很难才争取到你按我的意思改的吗?
OK,那就把你记得的和我记得的都写下来,这样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