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从自己的身影中寻找爷爷,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尽管我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但总该有地方像爷爷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爷爷,找着找着好像我就有爷爷了。
我的确是有爷爷的。不然也不会有父亲,更不会有我。但我也确实没有爷爷。他早在二十年前死在了我的游戏中。二十年前的我喜欢玩“过家家”,自导自演却往往会把我感动的一塌糊涂。自从那场跟爷爷的死亡相干的游戏之后,我再没有玩过“过家家”。没有了“过家家”,我的童年变成了黑白。没有了爷爷,我的人生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小时候村子里边老了人,老奶奶总带着我去给死者哭丧。虽然听不懂具体哭的是什么,但像歌声一样的悲歌长调,总惹得我跟着流泪。如此想来,我一直把悲剧当作美来享受可能是受了哭丧的影响。小孩总是爱模仿美的事物。就像别的孩子爱扮演“孙悟空”一样,我领着弟弟玩了次哭丧。哭丧的对象就是爷爷,爷爷的扮演者则是块比父亲还要年长的印有波状花纹的青色石砖。石砖曾经的作用相当于搓衣板,现在却用来垫狗窝了。贬值的石砖和模糊了模样的爷爷多少都会有些寂寥。他肯定是在惩罚我的幼稚和不孝,为了让我永远遗憾才会在我高一声,低一声的哭腔中一点一点的死去。当我入戏,他也咽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跟我戏中的“爷爷”一起死掉了。
我是没有爷爷的。
我没有爷爷。尽管他记住了我的初生,可他却错过了我童年以后所有的人生。我虽然记得他的存在,却始终寻不见他的相貌。他模糊的连个身形都没有留给我。就算哪天我们相遇,他不会停下来看看我,我也不会回头望望他。我的生命注定缺少一个爷爷。不然他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玩笑就早早地离开人世。
没了爷爷的孩子,也就没了奶奶,更没有了姑姑。失去丈夫的女人和失去父亲的女儿太寂寞。寂寞到从不主动提及离开的那位,被迫谈起时也只草草了事。我们之间缺少了个爷爷,就像缺少了秘密。不能共享秘密的人走着走着就沉默了,走着走着也就远了。
我马上要长到父亲失去你的年纪,父亲也要老到你离开的岁数。这一两年父亲的性情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以为是更年期,转念一想,可能更多的是受你的影响。你没能把五十岁以后的人生活给父亲看。能不能活过你死亡的年纪对我们是一种考验。活过了,该怎么活,又能活成什么样,对我们更是一种未知。一个人面对未知总是恐惧的,父亲也不例外。可他五十岁以后的人生,虽是未知却不是一个人在走。因为我会带着你没能看他变老的遗憾陪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