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孩子通常会有两个表现,一个是宅在家里翻书,另一个是坐在窗口发呆。这两个毛病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印证。三十多年过去了,基本上没有改观。只不过名称美化了,现在,它们一个叫坐在马桶上的阅读,另一个叫靠着公交车窗的思考。
我是那种一旦形成了某种习惯,就特别难以改变的人。往好听了说是“坚持”,说的难听点儿就是“固执”。
上小学时,同学们都用那种四分钱一块的绘图橡皮。椭圆形的,一头是白色,另一头是黑色的。因为不喜欢黑色的那一半,我总是拿小刀沿分界线切开,扔掉黑色的部分,只留白色的。美术课上用的红蓝铅笔,大家都是两头削尖了来回用,而我只削红色的那一头,蓝色那一边的根本不曾用过。
上班以后,买过一件两面穿的羽绒服。一面是卡其色,一面是银灰色。这件羽绒服从买来上身到淘汰送人,银灰色的那面我一次也没有穿过。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羽绒服这东西压根就没必要设计成双面的。貌似只花一件衣服的价钱买了两件,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实际上,有几个人会反过来调过去的穿同一款呢?
林林总总,综合起来就是一条,我是个喜欢简单有序生活的理想主义者。这一点从我多年来始终如一没啥进步的文风就足以窥豹一斑。其实,大部分写作者都能找到自己相承的文脉。我们都是各自阅读史的孩子,谁的书读的比较多,自然就继承了谁的衣钵,成了谁的传人。
在我“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年纪,通俗文坛只有两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个是“言情教母”琼瑶,另一个是“武侠教父”金庸。宋人以“凡有井水处,皆歌柳词”来描述柳永的街知巷闻,而这两个人可以说“凡租书处,皆有琼瑶金庸”。
依我浅见,琼瑶女士和金庸先生正如华山派的剑宗与气宗。金庸属气宗,更注重内在修为,以气运文,内有乾坤,构思缜密,笔法浑然天成。琼瑶属剑宗,以锤文炼字见长,拆诗入文,借古喻今,活学活用,最难能可贵的是,伊年逾七旬,白发翁媪,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
最初开始写东西时,我走的是剑宗的路子,属于典型的琼瑶派。陈奶奶的特点就是能把那些美的一塌糊涂的成语反复使用,直至贴上“琼瑶”的标签。动辄就是千山万水,烟雨斜阳,孤灯独坐,望断星河……弄得我只要一看到什么策马奔腾,红尘作伴,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之类的话语,就会下意识的认为这些都是陈氏专属词汇,决计不敢再碰,以免雷同。
有那么一阵子,我以专记冷僻形容词为乐。都是招架不住的意思,别人要用“力不从心”,我偏用“左支右绌”。那时候,总以为想要与众不同,文字表达上必须出奇制胜。
写东西是一种输出。通过写作输出美好的文字,输出情绪、观点,输出想象力、阅历,以及对人生的理解。可是不断输出会面临一些问题:你的知识积累够不够?你拿什么保证有质量的输出?为了那一分的输出,起码要做十分的输入。因为常常入不敷出,渐渐的,我发现了“气宗”的重要性。
阅读是最好的输入。除了必修的经典,我喜欢看比自己写得好,又符合自己的一贯审美和自己风格相近的作家的作品。他们如同我的升级版,在他们的文字里能找到最适合我的语感和解决同类障碍的方法。就像逍遥子以醍醐灌顶的方式将自己毕生的功力都源源不断地传输给了虚竹小和尚。
在武侠的世界里,要转投别派必须先废掉本门的武功,剑宗和气宗势必水火不容。幸运的是在文学的世界里不必如此,你尽可以旁征博引、兼收并蓄。
有研究钱钟书的人说,仅从《管锥编》来看,钱先生一生读书不下8000种,按60年读书时间算,每年要读133种,平均每两三天就要读一部。其脑存量之大令人匪夷所思。难怪他会用意大利中古文学来佐证苏东坡某个诗句的意象。
成为气宗成员不是我的终极目的,我的理想是“剑气合一”。如同风清扬在思过崖上传授给令狐冲独孤九剑的心法那样——把先前所学的招式忘得干干净净,最后达到“无所用心,浑不着力”的状态。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从一枚受精卵的着床开始,到化成一捧白森森的骨灰装进小匣子里结束。人生也是这样一个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回归到简单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