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还没到冬至,舅婆总会给我们念一首民谣:过了冬至长一杈齿,过个腊八长一杈把,过个年长一椽。那年,年幼的四妹爬在窑窝口打破砂锅问舅婆:长了一椽之后是啥?舅婆拉着风箱往炉膛里送了一把麦秸,笑着说:过了年就是春天了。
等待腊八的时间是漫长的,隔壁万牛舅家(关中人把舅家村里没有血缘关系年长的男性都喊舅舅 亲切的称呼)的瓜儿子圆弧隔三差五坐在矮矮的院墙上,把土墙当成自己的坐骑,手执一根棉花杆喔喔驾地吆喝着,碟碟头上的一撮头发,随着他起伏的身子张扬的在他头顶驰骋着。圆弧玩得不亦乐乎,兴奋地流出两串黄鼻涕,顾不得擦鼻涕,只管他的马和他手中的鞭子。四妹在墙这边看不下去了:圆弧,你把人能恶心死了,赶紧擦鼻去!圆弧瞪着牛铃眼:你可管,我愿意!然后使劲吸了吸鼻子,那两串黄鼻涕象蜗牛一样缩回窝里,不一会儿,那蜗牛又不听话了,圆弧用袖头的鳖盖在鼻头上奋力一抹,那蜗牛便随着鳖盖一起一落在脸蛋子上安营扎寨。
圆弧最喜欢的是土墙,那是他的战马他的战场,只有土墙能让他成为将军。万牛舅最烦的就是他上墙,那喊声可以从早上到中午,一见他上墙万牛舅手中的烟锅就不离手,不是埋头吸烟就是用长烟锅吓唬圆弧,让他住声。圆弧尽兴的时候谁也别想让他丢掉手中的“马鞭”,谁也别指望他能主动下“战马”。唯有他妈有办法,一声“圆弧下来吃腊八豆咧”就能降服这个将军。
冬至前几天,巷子中间的石碾子比往常热闹了,各家各户轮流碾包谷,我们这些碎娃们开始兴奋了,终于快过腊八了,能吃腊八豆了。圆弧跨着一根包谷杆,一边奔跑一边喊着喔喔驾也来凑热闹,骡子围着碾子转圈圈,圆弧围着骡子转圈圈,转得累了便一沟子坐在地上,将他的战马随手一撇,向人群中丢颗炸弹:额也要给眼睛上蒙块布,那样就不晕了!
腊八前的那几天,太阳出奇的好,碾盘的周围是孩子们的乐园,是大人们胡吹浪谝插科打诨的戏园。碎娃们跑着撵着喊得声嘶力竭,婆娘们被男人们的荤话逗得花枝乱颤。向阳的麦秸集前,老汉们靠着麦秸集吃着烟锅晒着太阳谈古论今,老婆婆们抱着孙子凑在一起聊着东家长西家短,晒得热了虱子也从棉衣下出来听热闹,顿时,一阵手忙脚乱闲话便没了踪影。
待到一家家包谷在石碾上撺成包谷豆,生产队的骡子也完成任务了,碾盘便也安宁了许多,我们依然留恋碾盘,女娃们在一起踢we翻绞捉迷藏,男娃们在一起迁仗,金鸡独立起一场战争,碾盘周围狼烟四起,阵阵撕喊招来一群狂叫的土狗,只需一块砖头瓦片或者几块胡基蛋儿,那群狗就会在轮番轰炸中哀叫着夹着尾巴逃离。或者耍一种叫做轰大炮的游戏,那年,圆弧第一次被两个哥哥用手臂架着,当了一回大炮也当了一回真正的将军。
腊八前两天,各家的女人们就开始忙活开了,捡豆泡包谷豆,破天荒上集割点肉,腊八的主角离不开胡萝卜。待到一切准备就绪,腊八的前一夜家家户户煮腊八豆,碎娃们把这天晚上当年三十守夜一样守着。
那天,我和四妹轮番爬在窑窝口,透过热气腾腾的灶台,一次次问着舅婆啥时候腊八豆就熟了,舅婆拉着风箱一遍遍回答快了快了。灶火中,舅婆灰白的头发被映成胡萝卜色,四妹说真好看,象一碗腊八面。
终于等来了腊八,各家各户的女人们起个大早,顾不得洗脸梳头,等不到左邻右舍起床,便将人家的大门拍得震天响,你给我家端一碗腊八粥,我送你家一碗腊八面,相互品尝相互称赞。我们碎娃们端着饭碗从东头浪到西头,不用回家也能吃个肚儿圆。
腊八那天,圆弧忘了他的马鞭忘了他的将军,忘了被他骑得光溜溜的土墙。那天,院子里很安静,连麻雀都没了影子,四妹爬在窗台上不停地追问:圆弧干啥去了?圆弧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