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秦淮八艳”之首，誉为“女侠名姝”、“文宗国士”，一位具有民族英雄气概的女诗人。
01
有人说她幸福，才学不输名士，胆识不逊男儿，气概不让须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作诗赋词件件拿手。她炽热，亦清洌；她活泼，也娇媚；她柔美，更刚烈。有人说她更幸运，于红尘中遇到了爱与被爱，演绎过轰轰烈烈，感受过众星捧月，体会过真情温暖，而最终在缘分地冥冥牵引下寻到了生命的归宿。
她便是明末清初被称为“秦淮八艳”之首的女诗人柳如是。本名杨爱，后改名柳隐，因读宋代著名诗人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甚是喜欢，故字号如是。又被人尊称为“河东君”、“蘼芜君”。
明崇祯十一年初冬，北方已是大雪皑皑，铺天盖地的大雪纷纷扬扬，淹没了来路，也隐去了江南的暗香来，那儿，也是徒留一片寒气袭人吗？
这一年，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因贿赂上司之事被揭穿，不但被朝廷免去了礼部侍郎之职，且受了廷杖之责，被迫返回原籍常熟，时年57岁的年龄。晚年遭逢事业挫败，晚节不保，对于这位久居高位，曾中探花的儒学大家来说，可谓是致命打击。钱谦益此时的心情，是“门外天涯迁客路，桥边风雪蹇驴情”的悲切切、意凄凄，是“几番江头问渡时，即今真个是归期”的无可奈何，还是“耦耕旧有高人约，带月相看并菏锄”的归隐向往呢？
或许每一种心情皆在其中吧，钱谦益复杂着，郁结着，逶迤着向南前行。这一天，他来到了美丽的天堂杭州，当他荡桨在春水涟涟的碧波中，眺望辽阔西湖的美景时，心情不由豁然开朗起来。兴致高涨，便寻到了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停驻休憩喝茶聊天。但见院外桃色粉嫩，春色已然枝头俏，移步窗台处，一片潋滟扑簇簇地微风徐来，顿觉情绪大好，似有诗情随时迸发。低首时，一帧诗笺恰好映入眼帘，正是印了此景此时的情怀，细细地捧起轻诵之：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好诗！”钱谦益眼前一亮，由衷地赞道。并连问：“这么清丽雅意的诗句，出自何人之手？”
草衣道人本乃红尘中人，对于人情世故自是通透，连声道：“要不，明日约上柳姑娘一同游湖？”本已激情澎湃的钱谦益自是求之不得，一扫往日心中阴霾，更加渴望目睹佳人风采。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这样飘逸俊秀的字，能作出这般心醉动人的诗，他不觉向往憧憬起来。
西湖的初春，烟霞含露，杨柳吐翠，水湄微微，浩淼的湖面上，一只船儿随波逐流，慢慢地飘向远方。船上，娇笑连连，诗音不断地飞向天际，惹了水鸟阵阵扑腾着。钱谦益望着眼前这位诗意盎然的才人儿，满是惊喜，更有宠溺。她虽身材娇小，却经纶满腹，每个话题，她都有精彩的另番演绎，俏皮可爱，活波大方，心性有别于其他红尘女子，难免让人心生怜悯，也会怦然心动。
悠悠的船儿载着悠悠的人儿，悠悠的人儿吟着悠悠的诗歌，一并斜阳西下，燕子来时，春满花开了。许多年以后，钱谦益依然记得，那位叫柳如是的小女子，是怎么样的筑波（？）问诗情，纵情山水间。只是这一隔，便是两年分别的光阴。
02
明崇祯十三年冬，钱谦益觉得比南归那年更为寒冷，“半野堂”前门庭冷落，风呼呼地凛冽着，天寒地冻一片。此刻，他呆在书房中正翻阅着书籍，忽闻仆人来禀告，有客人到访。
“什么人会挑这样的日子来作客呢？”钱谦益很是纳闷，他默念着拜帖名字“柳儒士”发愣，终究没有猜到是谁，料想是一位年轻后生慕名而来吧。便起身前往客厅，见一位公子哥儿打扮的男子早已客厅候着，身材特别娇小，再仔细一瞧，似乎没有男儿阳刚之气，甚是娇柔清丽，她皮肤白皙，流波婉转，嘴角微翘，眸眼含笑地正怔怔望向钱谦益。是哪儿见过呢？钱谦益觉得来人好面熟，亲切感油然而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客人轻轻念道：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啊，呀！原来是……”钱谦益大为惊喜，除了感动朋友老远来看望自己，更为激动的是来人便是自己倾慕过的佳人柳如是。这两年的回乡颐养，钱谦益不但承受着罢官的郁结，更有门庭清冷的失落。最艰难的时候得见一位最想见到的人儿，她不畏寒冷，不畏路途遥远地赶过来，钱谦益非常激动和感动。彼此本是性情中人，相处一阵后，更觉对方难以忘怀，特别是钱谦益对柳如是动情之处，更显难分难舍的感觉。于是，他主动相邀如是在“半野堂”居住一阵，佳人欣然应允了。
柳如是与钱谦益相遇时，正值妙龄花季，钱谦益则是暮年晚景，这样一对年龄不匹配的人儿，怎么会慢慢地走到一起呢？
有一种缘分叫注定，有一种情分叫懂得，有一种相守叫相惜。其实，相对于钱谦益的丰富人生经验，年轻朝气的柳如是亦是经历过许多坎坷和磨难，让她早早地认清了社会，认清了未来，认清了人情世故，更加珍惜人生中的每一分真情实感，当有些爱情走了，有些人逝去后，才知道彼此相处的日子多么珍贵，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找不到自己，找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便是松江举人陈子龙，一位柳如是爱得愿意失去“自我”的男子。因为他，柳如是破了“从此不做人家妾室！”的誓言，她愿意为子龙放低自己，做他的红颜知己，哪怕是小妾也不在意。只不过，这一个小小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不是子龙不肯，只因陈子龙母亲极力反对，而妻子誓死也不许如是踏进陈家。
他们在“小红楼”有一段甜蜜的日子，陈子龙道：“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一首《春日早起》概括了他与柳如是不为外道的缱绻春情，情浓意浓，甘之若饴，万般美好。
当清代大臣和珅将曹雪芹《石头记》改为《红楼梦》的时候，是不是正在轻轻地吟诵着此诗，是不是想起了柳如是与陈子龙的爱情故事呢？是也不是，这“红楼梦”的商标，明代大才子陈子龙早已注册了。
03
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所谓好梦难圆，好梦易碎，这些都是生活之常态，再正常不过了。相爱却不能长相守，一个不让他为难，一个不让她委屈，如何来平衡这之间的罅隙，确实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两人不得不忍痛割舍下这段情，柳如是《江城子·忆梦》中写道：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
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深情是一剂最温情的“毒药”，伤心伤身，还伤人。陈子龙始终忘不了柳如是，柳如是何尝不是呢！他们的感情还没走出光明，“黑暗”却袭来。清兵攻陷南京后，陈子龙极力组织抗清活动，并奔波于武装组织中，不幸事败被逮捕，最终以英雄般的气概投水殉国了，其民族气节受人尊崇和敬仰。陈子龙不但精于诗，擅长赋，更工于词，被誉为“明代第一词人”，文学成就非凡。
从此，柳如是不但失去了一位亲密爱人，更失去了一位精神知己。在对待友谊和爱情上，柳如是是泾渭分明的，有着明显的界限区分，她可以女扮男装，与名人雅士一起畅游山水，论时政，聊文学，谈人生。但是，她却始终坚守着自己择偶的标准，惟有心灵相通者或可以走入她世界的人，才可有机会俘虏其芳心。
当人生经历了一段一段凄苦和狼狈后，心理上难免会产生“免疫”力，柳如是亦是。
没有人知道柳如是家住何处，家境如何，父母可曾疼爱过？只知道其幼年便卖与盛泽归家院名妓徐佛为养女，受徐佛悉心调教，传授技艺，后成为秦淮名妓。在14岁时，故相、曾中状元的周道登将其买入府中，起先作周府侍婢，很得老夫人的欢心，却惹了周道登的喜欢，强娶为妾。一段老夫少妻的生活，刚开始还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周道登毕竟是大才子，对小小年纪的柳如是不但宠爱有加，更是亲手教授诗文，也算是讨了柳如是的欢喜，彼此各有收获。可是好景不长，已然暮年的周道登照顾好了小妾，却冷落了其他妻妾，众女彪悍，欲将柳如是除之，最终，老夫人不得不将如是送回勾栏，任其自生自灭。这一场婚姻闹剧，对柳如是伤害很大，这是一段非常使人心悸的痛苦回忆，她不愿意做妾，正是缘于此吧。
后来，与钱谦益情意两相投后，钱谦益以正妻的礼仪迎娶柳如是，被传为一段才子才女佳偶天成的美谈。
钱谦益为柳如是修建了一座精巧的小楼，名曰“我闻室”，契合了柳如是的名字。他亲自提笔泼墨道：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
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他们青梅煮酒，红烛夜读，闲敲棋子，山水游走，惬意的人生，也莫过于此了。
他们踏遍江南水乡，徽州、苏州、南京、杭州，来到当日相逢的西湖上，不由地感慨万千。一位60岁的老人，与一位24岁的女子，一直相守相惜相依地走在一起，他们走着，快乐着，这不正是上苍赐予的真正圆满嘛！
想着当初相遇的美好，他们决定在西湖边再筑爱巢，修建了一栋五楹二层的院子，名曰“绛云楼”，从此安居下来了，过着掬水挽月、赏花听风、吟诗酬唱的生活，不亦快哉！
这一切相知相爱，都在彼此的预料之中。但是，有些事却不是他们能把控的。
04
当崇祯皇帝自缢后，一些江南旧臣拥立新君，钱谦益经过多方活动，谋得了礼部尚书的头衔，虽为虚位，却挣来了不少荣光，这使他欢欣不已。不过，这个好梦随着清军的入关，慢慢被打碎了。明朝灭亡，摆在钱谦益面前三条路，逃命，抵抗，投降。
他该如何选择呢？犹豫不决时，柳如是替夫决断，愿意同丈夫投水殉国，以示忠贞。当夫妻俩来到西湖时，看着依旧涟漪荡漾的湖面，钱谦益心中退缩、畏难了，在柳如是的不断催促下，他仅仅将手伸入湖水中摸了摸，回头对柳如是说“水太凉了，我们改天来吧！”柳如是望着胆怯懦弱的丈夫，气上心头，不顾一切地准备殉国而去，却被钱谦益紧紧地抱住，悲愤交加的如是看着如此丈夫，只能含泪作罢。
不曾想，更让柳如是不能接受的是，丈夫几日后剃掉了额发，脑后留了一条长长的辫子，与满人亦同，这表示他决心降清了。不但如此，而且钱谦益还答应北京做官任职，为清朝效力。
离别之日，也是西湖，也是一样的湖光山色，柳如是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心情，而丈夫钱谦益却憧憬万分。到了京城后，朝廷给予钱谦益一个礼部侍郎的闲职，这让他大为窝火，柳如是知道丈夫心性，肯定受不了这个气，便不断地安慰和劝抚他。不久，钱谦益辞去官职，告老回乡。
夫妻俩重归于好，又开始了一段美好的生活，幸福的人只有一种状态，不幸福的人有百般的模样。爱情是催化剂，不但将柳如是和钱谦益的精神世界充盈了，他们还有了爱情的结晶，顺治五年，柳如是生下一位可爱的女孩宝宝，钱谦益老来得女，喜出望外，上苍真是眷顾他啊！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幸福美满中时，一场意外的横祸等待着钱谦益。
因钱谦益的学生黄某写诗讽刺朝廷，而作为老师的他亦受牵连，被羁押总督衙门大牢中，看来此次凶多吉少了。产后虚弱的柳如是不顾身体有恙，拼命上书总督府，要求替夫受刑，这样的举动感动了总督府官员，经多方查证后，并没发现钱谦益有犯上作乱的行为，便放了他。
柳如是与丈夫又度过了安稳太平的10年，直到钱谦益病逝，此时的柳如是正值中年。钱家众人为了争夺财产，一直与她纠缠不休，悲愤含泪之下，三尺白绫，柳如是结束了自己一生的风风雨雨，追随丈夫而去。 是年女儿17岁，嫁给了无锡赵玉森编修之子，算是有了人生依靠，柳如是在九泉也可安慰了。
柳如是一生著述丰富，遗有《戊寅草》《湖上草》《尺牍》《东山酬和集》等。存世诗作约160首、词30首、赋3首、尺牍31通，可谓实至名归的大才女。而其更人敬仰的是她坚定的爱国主义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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