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十一月六日,北魏太宗拓跋嗣崩殂。十一月九日,世祖拓跋焘即位,大赦。十二月八日,北魏葬明元帝拓跋嗣于金陵。庙号太宗。
北魏主追尊其母杜贵嫔为密皇后。自司徒长孙嵩以下普增爵位。任命襄城公卢鲁元为中书监,会稽公刘絜为尚书令,司卫监尉眷、散骑侍郎刘库仁等八人分别统领四部。尉眷,是尉古真弟弟的儿子。
任命河内镇将、代人罗结为侍中、外都大官,总管三十六曹事务。罗结时年一百零七岁,精神焕发,拓跋焘以其忠诚,亲自任命他,并他兼任长秋卿,掌管皇后宫,出入卧内;直到他一百一十岁,才准许他告老还乡,朝廷每有大事,仍派人骑马前去咨询;又过了十年,去世。
左光禄大夫崔浩精研儒家经术,对各种制度身份熟练,凡朝廷礼仪,军国诏书,都由他主掌。崔浩不喜欢老、庄的书,说:“这些矫诬之说,不近人情。老子研习礼义,孔子都拜他为师,岂肯以这些败法之书,扰乱先王之治!”尤其不信佛法,说:“为什么要事奉这些胡神!”等到拓跋焘即位,左右多诋毁他。拓跋焘不得已,命崔浩以公爵身份归第。但是一向知道他的贤能,每有疑议,则召见咨询他。崔浩身材皮肤白皙,美如妇人,时常自认为才能堪比张良,而对古代知识的渊博,还超过他。退休回家之后,修行养生养性之术。
当初,嵩山道士寇谦之,是寇赞的弟弟,修行张道陵的法术,自称曾经遇到老子降临,命他继任张道陵为天师,传授给他辟谷轻身之术,以及《科戒》二十卷,授权他清整道教。又说遇到神人李谱文,是老子的玄孙,传授给他《图箓真经》六十余卷,命他辅佐北方太平真君;又交给他一本《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出自李谱文的手笔。寇谦之把这部书献给北魏主拓跋焘。朝野之人,大多都不相信,而唯独崔浩拜他为师,跟从他学习法术,并且上书皇帝,赞扬证明其事,说:“臣听说,圣王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不像今天,是人神之间,亲手交接,手笔清晰,辞旨深妙,自古无比。岂能以世俗的怀疑,而忽视上天之命!臣私底下感到惧怕。”皇帝欣然接受,派谒者带着玉帛、猪牛前往祭祀嵩山,并迎接在山中修练的寇谦之弟子,以崇奉天师,弘扬新法,宣布天下。修筑天师道场于平城东南,坛高五层,供给道士一百二十人衣食,每月设厨吃饭的有数千人。
司马光曰:
老、庄之书,大意是要人们超越死生,轻视富贵。而搞神仙的人呢,服食丹药,修炼法术,以求飞升上天,炼草炼石,想要炼成金银,跟道家的思想,刚好相反。所以刘歆在《七略》中,将道家列为诸子之一,算一个思想门派,而神仙则为方技。其后又有符水、禁咒之术,至寇谦之将道家和神仙合二为一;一直因循到现在,真是大谬大错了!崔浩不喜欢佛、老之书,却相信寇谦之那一套,这是什么缘故呢!当初臧文仲祭祀爰居,孔子认为他不智;而像寇谦之这样的人,他的做派,又远超过爰居之事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君子之于选择自己的学术道路,能不审慎吗!
华杉曰:
司马光的评论非常清晰,道家和仙家的思想和价值观,是完全相反,却被拧到一起,一直到因循到“现在”,从司马光宋朝的“现在”,又到我们二十一世纪的现在。
思想之学,必有门派,门派和门派之间,并不相通。为什么呢,因为观点不同,行为准则不同,怎么能相通呢?我因为写作了儒家四书的解读,经常有读者问我什么时候写《道德经》,我说我不懂啊!如果一个人说他“打通了儒道释”,那他必定是儒道释都没有入门,只是站在外面看,而没有对任何一种思想身体力行。思想之学,如果说相通,只能是在门外相通,入了门就各是各的,不相通了。就像我这间书房,也和美国的白宫相通,出门到浦东机场,飞华盛顿,就通到白宫了。但是,如果你入了门,他就哪儿也不通。
学习不是晓得些说法,而是一种行动反射,知行合一,应事接物待人,你按什么标准去行动。儒家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立功、立言、立德,这是我们追求的。道家要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又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他当然也有他的道理。但是你在两个道理里面只能选择一个去做,你不能认为都有道理,那你就是都没参与。
至于仙家,就不值一提了。
司马光说到臧文仲祭祀爰居之事,臧文仲是春秋时鲁国大夫,“爰居”是海上的一种大鸟,据说大如马驹,很罕见。有一日,鲁城东门外栖息了一只爰居,三日不飞,臧文仲觉得怪异,就鼓动国人去祭鸟。
臧文仲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所以孔子说他不智。《论语》记载: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蔡,是一种用来占卜的大乌龟,因为出产在蔡地,所以叫蔡。居蔡,就是盖个屋子给这乌龟住。山节藻棁,节,是屋子的柱头斗拱,山节,把那柱头斗拱都雕刻成山的形状。棁(zhuo),是梁上的短柱,藻,是水草,在梁上的短柱上雕刻水草。
孔子说:人们都说臧文仲有智慧,臧文仲给乌龟专门盖个房子,还雕梁画栋的,把一只乌龟当神供着,他这还能叫有智慧吗?
对于神仙,假如我们并不否定,尊重每个人敬自己的神。但是,《论语》里孔子有一句话: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不是你的神,你却要去祭他,就是谄媚。
祭祀,是为了崇德报恩,不是为了求福避祸。
崇德报恩而祭,是礼,是本分;求福避祸而祭,就是谄媚。
比如你拜佛,那你必是信佛,按佛的话去做,按佛的价值观去行,那佛便是你的鬼,你的神,你当祭当拜。你若对佛的思想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拜下去那尊佛,什么来历,什么故事,什么象征,都不知道,只觉得拜他一拜,他或许会保佑你。那就是谄媚。你都没在他的价值观道路上,他怎么够得着保佑你呢?
祭祀是最大的庄严和诚意。今天民间有的葬礼,弄来一些歪嘴道士,设计的种种礼仪,都是讨吉利,为子孙祈福,要逝去的亲人保佑子孙。似乎那人死了,成了鬼神,他就有了魔力。葬礼上种种节目,哪里是崇德报恩,缅怀亲人,倒像是演小品,种种奇怪的动作,牵强的象征祖宗保佑,求福避祸。把自己分内当祭的,也弄成了谄媚。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没有邪念,只有诚敬。
崔浩一世英明,怎么会晚年误入歧途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闲的!离开了朝廷政治,没什么追求了,又正气不足,不能安身乐道,就搞搞新意思,骚扰朝廷,显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