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列车上

    坐在座位上,盯着窗外的夜景。列车轰隆的噪音在耳边不停地吵闹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感慨,但是离家越来越远,便愈是止不住地遐思。

    假期就这样过去了,这个感慨颇多的寒假。候车厅门口,看父亲的最后一眼,我露出一份微笑。不知道这是否有丝毫用处能够让他少一点担心,但是,如今对父亲微笑的,除了我,又还有谁呢?离开后,父母又会分开,走上各自不同的路。假期里,我劝说过父母复合,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过年看到父亲的愁叹,因为母亲一个人生活并不轻松,因为。。。不愿接受家庭破碎,作为一个儿子终究希望他们复合。或许都有,我不知道。

    母亲的态度是坚决的。于她于我看来,父亲缺少担当。她作为一个女人,不愿再忍受。我对这份坚决感到愤怒,本该理解的,可还是愤怒。爷爷闭口不言,奶奶总是无故呵斥父亲,这世界好像对父亲关闭了所有的门,他很委屈,又很笨拙,不会表达,或许也很少思考原因和别人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感到委屈,单纯得让人心痛。我只能对他微笑,或许这是他能得到的唯一的笑容。我只有微笑,面对我的家。

    最近母亲在学月嫂知识。她看过很多书,并非很少思考生活意义的人,她要强,但是生活逼得没有办法。她说自己活了40多年,除了我,她的儿子,一无所获。那天我去接她回家,看见母亲跟着下课的人群,从那栋灰色的巨大的楼里走出来时,不禁潸然。拭去泪水,挽着她的手回家。这是我的家。临行前,奶奶舍不得,伏在窗台,望着窗外哭泣,她怎么能舍得?爷爷重病,只能用药物维持着身体,走前对他说等我夏天回来时一起出去吃面,心里却担心,怕爷爷他等不了,等不到回去。。。

    这是我的家。

    临近开学,回了次家乡,家曾经在的地方。已经六年没回去看看了,一直怀念着那里的山,那里的坡道,那里的房子。

    她死了,我的家乡。

    房子都已经塌破不堪,到处是断壁残垣。回到了曾经住的小院,小时候,坐在院里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大山,在晚上看夜空中的繁星,盯着黑暗中奶奶含着的明亮的烟头发呆。如今,这里只剩下一片颓然,只有院里的小苹果树,在瓦砾里,长大了不少,枝头有许多绒毛,仿佛春天还要发芽。

坡道


    就像在悼念家乡般,天空无比灰暗,透着迷离的昏黄。走在家乡的大坡上,那是矿山村最重要的道路,自上而下连接着医院,变电站,中学,人家,市场,小学,一直通向外面的世界。市场已经关闭了,那曾是最热闹的地方。门前坐着几个老人在打扑克牌,那是仅剩的不愿离开的人,等待着的人,忽然想起山顶医院背后的一座座坟。或许,就像曾经写过的那样:

    人们在山村里生活,向大山索取着,等到死后,又把自己的一切交还给大山,完成一个循环。

    又回到小学看了看,教学楼倒还完好,只是门窗都破了,剩下一个个黑洞。风代替了孩子,在楼里疯跑,发出呜呜的声音,回响在只有一人静静站立的操场。

学校


    如今那里死了,我的家乡,还有家乡的大山——山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山脚下是许许多多开不了工的厂子。大概山没有灵魂,不会死去,逝去的只有时光,死去的也只有记忆罢了。

背影


    在很小的时候,家乡建起过第一座工厂,到现在已经遍布山脚下。工厂生长在这里有很多原因,这里有空间,有资源,山区里环保部门查得更宽松,或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清洗一些来路不明的大笔钱款。不管怎样,它已经生长得太大太多,再也支撑不起自己。没有轰鸣,没有烟雾,每一家工厂都停着,静着,它们丝毫不关心新闻里说的欣欣向荣,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即使那些巨大得梦一样的超级厂房,也毫无生机。

    这死寂,是一种缩影。从家乡回来的路上,父亲的朋友,向世界抒发他的不满,对社会,对经济,对人心的失望和愤怒,就像曾听过的很多人一样。这是个满是绝望的时代,不论新年的气氛多么红火,这种粘稠抑郁的感觉永远是主色调,和空气里的一切杂糅,灰蒙蒙地充斥满任何角落。不知道这样的绝望里是否蕴藏着什么希望,或许真的有,或许只是我希望有。

    这是,我的国家。

    假期,就这样过去了。午夜,列车仍旧发出令人烦躁的轰鸣,那声音很吵闹怪异,让人感到巨大的恐惧,无法入眠。但列车仍旧行驶在铁轨上,载着我离家越来越远,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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