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浪法师
“格拉粉……鬣狗的乳汁，还有半颗被污染的月光石……浸泡两个小时即可。”奥菲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瓶，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左边的屋子里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奥菲见怪不怪地把瓶子放好，朝那边喊道：“今天有拍卖会，我去集市上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屋里模糊地答应一声，又叮叮当当响起来，奥菲把卷曲的亚麻色长发放下来，随手裹了条棕色头巾就出门了。
图尔城是泽西大陆上的一座中型城市，位于卢内达尔领地和乌里拉领地的交界处，是大公萨托一世钦点的十二个不用交税的自由贸易区之一，因此来往的商队与艺人比城市原住民还要多出好几倍。春季是图尔城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每天大大小小的集市在城内不同的区域摆出来，皮料草药、魔法原石和铠甲武器是最主要的三个大集市。
自从四百年前的圣战之后，可怖的魔物虽然基本上被屠杀殆尽，然而黑暗魔法的蔓延使得所有蕴藏自然魔力的原石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如今纯净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原石能在市场上被炒到天价，处于中层阶级的魔法师可以拿着乌黑的原石去找光明祭司净化，这种净化并不彻底而且费用高昂，然而比之更多囊中羞涩只能拿月光石或者荧光石来代替的普通魔法师还是要好很多了。
“借过……让让！让让！”奥菲是个药剂师，在草药市场采购一番后她又奋力挤过人群到了魔法原石拍卖台的下面，这里常常会拍卖一些纯净度很低的原石，价格当然要比店里便宜很多。
戴着大沿帽翘着小胡子的克里斯人朝台下夸张地鞠了一躬，指着方桌上摆放的第一块火焰原石大声介绍道：“看看！看看！来自于南方比亚西斯永远炽热的火山口，蕴藏着熔岩的能量……瞧瞧！它可有拳头那么大，用来镶嵌在法杖上最好不过啦！起拍价只要三十个银币……嗯哼，便宜你们了！”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报价竞拍，奥菲羡慕地看着举手的人，价格一路飙升到一百银币，足够她和杰拉好几个月的花费了。
这次竞拍的原石都是好货，纯净度差不多都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对于有钱请祭司净化到百分之五十左右的魔法师来说吸引力还是很大的。当然对于奥菲来说这种程度的拍卖只能看看了，她等的是拍卖后藤条筐里剩下的那些碎石渣，对于制作法器来说它们太小了，而如果做成祝福饰品，这些受过污染的碎石远远没有普通带有微弱法力的宝石漂亮，这种鸡肋的附带品拍卖者一般都会在最后以成本价处理掉。
很快十多块原石都被竞拍一空，围在台下的人群也差不多都散开了，奥菲跟老板套完近乎，想要以两银币的价钱把这些碎石买下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道：“十银币，这些碎石我要了。”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身材瘦长，背着一把长柄琴，脸被宽大的兜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下巴。
奥菲对他怒目，对方并不在意或者根本没看到，兀自掏出钱袋数了十个银币递过去，老板转着眼珠看了看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知道她不可能出更高的价钱后，便爽快地成交了。这下奥菲对他们两人怒目，老板耸耸肩去收拾东西，穿黑斗篷的人偏偏头，转身走了。
回到租住的屋子时，奥菲不高兴的心情已经好了一大半，杰拉正在往桌上摆盘子，见她回来了问道：“中午吃什么？昨天的土豆泥不错，还有没有？”奥菲看着他淡金色的短发和湛蓝清澈的眼睛，心里仅剩的一丝不愉快也飞到了九霄云外，笑道：“还剩半盘，我煮了玉米浓汤，还准备了一些烤肉……”杰拉立即欢呼着冲向厨房。
奥菲和杰拉来到图尔城将近半年，然而他们已经相依为命很久了，久到奥菲几乎要忘掉曾经发生过的那场灾难。他们来自北方的契克丽雪山脚下，那里世代居住着放牧为生的因贝人，这是泽西大陆上数量很少的一支族群，与外界来往很少，村落也非常零散，即使是族群内部的人之间也透着疏离与冷漠。
相传因贝人是大祭司的后代，能够使出最纯净的光明魔法，也是因为如此，在四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因贝人大量死去，后来出生婴孩身上的光明魔力越来越薄弱，直到黑暗蔓延所有的原石都受到污染，光明魔法几乎在大陆上绝迹，仅剩下简单的治疗和净化咒语。
大约十多年前一场瘟疫袭击了山脚下所有因贝人的村庄，这就像是一场具有针对性的阴谋，仅仅是为了将这个凋落的族群从大陆上赶尽杀绝，人类接二连三地患病死去，牲畜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预言者说这场劫难是天神的责罚，需要整个因贝族群的献祭，否则黑暗将再次降临泽西。奥菲和杰拉那是那场献祭的漏网之鱼，两个小孩儿偷偷从篱笆的缝隙中钻出去，不敢回头地逃命，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惨烈的尖叫声贯穿云霄，两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因贝人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到灭族这样恐怖的惩罚？奥菲不止一次地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唤醒心中的愤怒而已，此时她甩甩头把这些杂念赶出大脑，聚精会神地往玻璃瓶中添加碾碎了的苜蓿根，透明的药剂很快呈现出均匀的粉红色。
杰拉仍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练习魔法，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自从那场灾难之后原本瘦弱的小男孩疯狂地迷恋上了法术，不停地看书练习，然而奥菲知道他身体里流淌的魔力太稀疏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杰拉并不放弃，他灿烂的金发依然如阳光般热烈，纯净的眼珠像是蓝宝石一样漂亮，奥菲愿意在一旁看他专注地练习法术，即使指尖只能跃出小小的火星，也足以让两人开心很久。
与往常一样的午后，两人各自忙着事情，气氛和谐。这时，木门被敲响了，笃笃笃，三声，停顿一下，又是同样节奏的三声，仿佛显示着敲门人良好的教养。奥菲在桌布上擦了一下手，打开门，瞬间被唤起早上不愉快的回忆。
门外站着那个戴兜帽的男人，看见倚着门框的少女也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会这么巧合，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你好，请问奥菲尼娅小姐住在这里吗？”奥菲挑了挑眉，问道：“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来者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堵在门口，他偏了偏头，飞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问道：“有一笔交易，我们可以进去说吗？”奥菲上下打量他一番，终于闪开身子让他进来。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杰拉也从屋子里出来了，蓝色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陌生人。来者在奥菲关好门后终于拉下斗篷的帽子，露出浅灰色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他的样貌看起来远比身上的气质要年轻许多，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然而一切年轻人的活力仿佛都从他的身上被抽走，原本应该活泼灵动的翠绿色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沉郁。
“我叫洛兰，是一名吟游诗人。”来者解下背后的长柄琴放在桌上，奥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道：“要点蜂蜜酒吗？”洛兰摇头，他好像很急切，甚至没有坐下就直接说道：“奥菲尼娅小姐，我听说您是一名优秀的药剂师，而且喜欢四处游历……请问您最近愿意去南方吗？”
奥菲看着他心中冷笑，喜欢四处游历……恐怕他想说的是居无定所吧。洛兰仿佛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他略微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我准备去南方的比亚西斯领地寻找一样东西，一路上要穿过森林和沼泽，考虑到安全问题想要雇佣一名药剂师同去。”
奥菲怀疑地盯着他，问道：“为了安全您应该去城里的雇佣兵公会吧？”洛兰仿佛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问，连忙摇头说：“不，不会遇到大型猛兽，但是会有瘴气和毒虫的困扰，所以我觉得药剂师比雇佣兵更擅长对付这些。”他见对方仍然不为所动，拿出钱袋说：“这五百银币是定金，到地方了我还会付给您一千金币。”
呆在一旁不做声的杰拉突然倒吸一口气，动动嘴唇，奥菲看他一眼，态度明显有些松动，皱着眉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且这些钱可以让您雇到比我好太多的药剂师，我不明白……”
“奥菲尼娅小姐，”洛兰有些不耐烦地说：“您听说过冰封诅咒吗？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所有的族人……如今都被冻结在萨多亚平原下面，我必须去比亚西斯找到炎晶，解开这个诅咒。”奥菲的眼神仍然带着狐疑，这与花重金雇佣一个无名小辈并无关系：“请恕我不能帮助您，我必须和杰拉在一起，不能分开。”
洛兰舒了一口气，他动动手指，钱袋凌空漂浮到了桌子上：“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就好办了，我不介意旅途多一个漂亮的同伴。”杰拉盯着钱袋惊叫起来：“魔法！您是一个魔法师！”洛兰点头，想要拉出一个微笑来却只是动了动嘴角：“是的，我的身体里有凯尔特人的血液，能够操纵自然的力量，但是能力非常微弱。”
杰拉可不管这些，他欢呼一声大叫着：“教我魔法吧！大师！”向洛兰扑了过去，对方显然没有受到过这样热情的对待，吓得退后几步面色尴尬：“我不是什么大师，只会一些小伎俩……”杰拉仍然兴奋异常，围着他又叫又跳，几次想去拉他的手又不敢，无意识地重复着：“教我魔法吧，教我魔法吧！拜托您了！”
看来此次必定要去南方走一趟了，奥菲盯着他若有所思：“洛兰……你不是吟游诗人，你是一个流浪法师！”洛兰嘴边的假笑僵硬了一下，低声道：“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他看了一眼杰拉，继续说道：“传说南边有纯净度很高的原石，而我恰好知道一些废弃的矿脉……奥菲尼娅小姐不感兴趣吗？”
奥菲深吸一口气，这个人太过于深不可测，他从早上的拍卖会上知道自己需要原石而且十分缺钱，进门时他看到杰拉手指上灼烧的痕迹，因此不动声色地用魔法小露一手，几乎是步步引诱算计。
“好了，我们三日后出发，可以么，奥菲尼娅小姐？”洛兰背起琴，重新拉好兜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奥菲撑在桌上的手掌松了松，略一点头：“可以，三日后我们会在南边的城门口等你。”洛兰仿佛很满意这个结果，倾倾身子开门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