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对她说道。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没能成为飘散的灰烬,他只是永远沉睡。
镇子上的马车鼻息突然显得安静,惨白的悼念品包裹了那熄灭的躯体。四处泥泞的道路穿贯将这一席生死的处决地划割成悲凉的岛屿。人们以缅怀以祈福的弯腰礼向拯救这座城市的医生施以天国之行前最后的道别。
加勒比省的冬天不会有片朵垂临的雪花,但仍充沛的雨水总是容易同开始释放凉意的土壤结成伴侣,藤蔓一般的回旋缠绕住人们的脚步。
我身下白马的四蹄来回踱着,在深浅不一的坑洼中移动起来。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没有一位老人能够承受,却也不会有人思考,乌尔比诺医生会觉得寒冷。
费尔明娜缩起了身子,她很不适应一个人在床榻上的孤独感。她想起丈夫在时的自己仿佛一直睡在一生未见过的草原上,四野千里,满是阳光。而现在,从床沿爬起的冰凉的海潮正尝试将她淹没,除去她这不属于阴暗的异物。后半夜的炉火发出轻微的塌陷声,那是木柴躯干倒坍的轰鸣。
单薄的毯子让她觉得沉重,她仿佛被黑暗的巨手揉压着,却又只好深深蜷入身体围成的黑暗中。她的身子局促的瑟瑟发抖,她相信自己一旦承认了孤独,她将永远成为婚姻的殉葬品,她将永远为乌尔比诺祷告哀伤。即便她深爱着他,她仍旧想自己仍是她,她的生活仍然健康的发展着。她思念着丈夫,却又不愿接受自己身为寡妇的失落感。所以她不愿承认,并用微弱的萤火抗拒着圆满的让人绝望的月亮,她渐渐抽泣起来。她已没法像年轻时思念阿里萨一样自由的哭和笑。
“仅以一支玫瑰纪念我。”
当丈夫的声音突然从屋子里生活过的每一件用品中传出来时,她再也无法忍耐,她就像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阿里萨从没觉得月亮会那么美丽,并非刺痛,而是柔和的白色携着夜幕的深蓝像纬纱一般的抚过他过于激动的心脏。他在轻柔如爱人的抚摸下逐渐变得冷静,心中狂热似的期待也变成沉淀已久的酒酿起封前的美妙。那浓郁饱满的醇香,似乎早已充满了他的胸腔。
他坐在修道院院墙下的木椅上,赭红色的拐杖被他横放在椅子的另一侧。
五十一年来,他从没放弃过,他在乌尔比诺与费尔明娜公开出席的活动中总坐在费尔明娜无法瞧及的角落。他默默欣赏着,她的耳后拨起的长发,她修长的睫毛,她因呼吸而耸动的鼻翼,她那任何美的特质。他从不为那时爱情里的盲目的自己而感到自卑,他仍很好的保存着他为费尔明娜传递的每一封信件与电报,他还保留着那颗未曾毁灭的心灵,并永远依恋着她的影子。
他不明白当初的费尔明娜在即便离别却更火热的爱情里,为什么突然离开。他始终以为那是洛伦索·达萨的心意。阿里萨在经历着与女人厮混的糊涂生活里,仍为费尔明娜保持着心灵的纯净。
月亮仍没大方的走出帘幕,它那粉白的脸颊正被阿里萨炽热的目光温烘着,他永远遗忘不了五十一年前修道院葡萄树下,费尔明娜被微风煦过、仿佛瞬间照亮他灵魂的笑。 他的眼睛里拥挤着光明,他又似乎见到了火光,和耳畔惊雷的炸响。
他侧卧着的身子拱了起来,他因沉湎而瞑起的眼睛藏在了深深的角纹里。他嘴边还满是预见幸福的微笑。他还有一点残留的呼吸。
白马的脖颈伸出道尔勒夫服装店的小巷,我手中的一柄手枪有些发烫。
“我是故事的旅人,我曾收到一个人的来信。他说,他不想每一次看到你就如同遇见自己。”
“对不起,你应当,爱你自己。”
他没能看到无数次预演过的情景,他爱她,他要说的每一词每一句都显得不曾赘余,“费尔明娜,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真诚和不渝的爱情。”
他颤抖而又庄重的将帽子放在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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