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二)

其实好的不止妈妈,太婆也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太婆呢,就是爷爷的妈妈,爸爸的奶奶。

我的家族甚是庞大,曾经一度四世同堂。在我还小的时候,太婆尚在,身体还算健朗,但我却没有见过太公,妈妈是最早嫁过来我家的,她也没有见过太公。所以打我记事起,太婆就是一个人,太公之于我只是摆在二爷爷家的那幅冷冰冰的刻相,深深的皱纹,饱经风霜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白花花的胡子,其实可以依稀的透过镜像看出太公年轻时俊朗的模样,只是可惜去世得早,没有看到我们儿孙满堂。说到这里,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是,太公具有超越他那个时代的精神,爷爷跟我讲,太公不会重男轻女,恰恰相反,太公更喜欢女孩子,偏生是孙辈也就是我爸爸这一辈人没有女孩子,就是说我没有姑姑,巧合的是到我们这一辈尽出些女孩,14个人里头就俩独苗苗……

这样就有必要提一下我的家庭构成,很是复杂。我的老家本不是在梅山,而是在邻近的另一个地区的一处大山里,在我太公14、5岁的时候,他一个人独自跑出来了,你看,那个年代的人就是具有今人所没有的魄力。

后来有一天下午,风和日丽的,爷爷在门口砍柴,我闲得发慌,便蹲在那和爷爷聊些以前的事,于是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就被扒拉出来了。故事从老家,太公开始。太公同样是生于一个大家庭里,但因为不是嫡亲的长子,所以按照老规矩得从大家里迁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太太公不见了,爷爷说是有一次太太公有事出去,谁知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过,独留太太婆和太公守着空房子。那个年代过于荒乱,谁也不知道太太公是又在别处成了家立了业,还是不幸曝尸荒野,埋骨他乡,总之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所以一直到现在,清明冬至的时候,我们就只有太太婆王氏的墓来祭奠独独缺了太太公的,说来我们后辈也没有想过立衣冠冢什么的。还有,我曾很好奇的问过太太婆叫什么名字,爷爷不知道,太公也不知道,那时的女子出嫁后就只留一个姓了,名字丢掉了。说来也惭愧,甚至是太太公的我们都不知道叫啥名......转回正题上来,太太公走了,留下一大家子,怎么办?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啊,于是太公为了讨生活,就跟了他舅舅舅妈,四里八乡的卖豆饼。舅舅是个和蔼的人,对太公很好,但舅娘却甚是刻薄,舅舅不在时太公总是会饿肚子。终是有一天,太公离开了舅舅家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也就是他将来子孙后辈安生立命的地方。爷爷没有跟我细讲太公究竟是怎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立足的。但我完全可以想象,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甚至身上没有一分钱的少年,他所经历的艰辛是所以语言无法言表的。最后呢,太公呢是在这边安定了下来,也把太太婆接了过来,他们走出了那座大山,我们在这里落地生根发芽。再后来的后来,太公娶了新华的太婆,建起了房子,生下来我3个爷爷和3个姑奶奶,嗯,大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生了4个孩子,老大是我爸,其他两个爷爷也分别生了俩叔叔......一层层的开枝散叶,我们的家族在这里生根发芽,然后壮大。我跟太婆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里头。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特别忙,没时间带着我,爷爷奶奶嘛.....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问题,我妈和奶奶也不免俗,然后当年小小的我就全仰仗年迈的太婆了。那个时候的太婆确实年纪很大,背也驼了,有的时候也得拄着拐杖,但身体很是硬朗。我很清楚的记得,太婆那个时候最是宠我,兜里永远有满满的糖果,给我做衣服的小姨常在我的褂子上缝个精致的小口袋,跟了太婆后,兜里的糖就没断过,后来的后来,突然有一天啊,袋子里就再也没有出现糖果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太婆过世时,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小孩子真好,连悲伤是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之后,大人们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太婆长什么样子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唯一一个陪伴了我跌跌撞撞的年幼时光的人啊,在那段记忆里,没有爸妈,也没有爷爷奶奶,只住着一个伛偻的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英英的心里啊永远都会有太婆的样子。一年又一年里,在桐子花开的时候,长而老旧的国道边,屋后山,白的花,红的蕊,每一朵桐花都承载了我对太婆绵长的怀念。小时候啊,家里穷,太婆总是会去山上捡油桐子,我来了之后,太婆有伴了,我也有伴了。当绿绿的桐子从树中露出影子的时候,你就可以在路上、山上看到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树底下拔呀拔。每天天蒙蒙亮,太婆就会来叫我起床,那个时候也可能是年纪小,精力特别好,太婆在门外一喊,屋内的我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起来,拾掇拾掇就跟太婆一起出门捡油桐去了,得趁着太阳还不辣多捡捡。太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个卷起的麻袋,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我在前头蹦跶蹦跶,好不欢快。一个,两个,三个.......我多数时候是在林间玩耍,想捡了才偶尔捡捡,太婆才是干得最多的.......油桐子很大只,还沉,尤其是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太婆和我呀就拖着一麻袋又回到了那个简陋的厨房里。在阴暗的角落里,堆的尽是些桐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枯燥了,你得把油桐子一个一个从外壳里扒拉出来,壳硬,得用洋钉挑,而且桐油还会粘手上,干掉之后整只手都是黑乎乎的,洗都洗不掉,油亮油亮的桐子挑出来后还得把它们晒得干干的最后才能换成为数不多的钱。

可就是这样利润微薄的东西带给了我无尽的乐趣,太婆总有办法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给我最好的东西,山林里的那些花啊,鸟啊,还有野果子都成了最宝贵的回忆。山风中淡淡的油桐花香,和风里一老一小的背影会被山里的精灵记住,当然也铭刻在我的心里。

盛夏的时候,太婆照旧喜欢牵着我去外面晃悠。在我家的上头有个加油站,当时新的国道还没建好,所以这一带还是比较繁华,人流也比较多。所以啊,每到夏天酷暑时节,在坡顶的树荫下就会有一个老奶奶,年年那个时候都会在那棵树下卖凉粉。那个坡是我和太婆去捡桐子的必经之路,这一来二去的过多了,就自然熟起来了。本来嘛,山村里的人就是淳朴,遑论是两位上了年纪,历经世故的老人家,自是有得话聊喽。俩老人在天南地北的聊着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玩得满头大汗。那个又慈祥又亲切又和蔼的老奶奶哦,会给我舀一大碗豆粉糕。我特别记得,一个小小的青花碗,粉红的或蓝的塑料调羹,白白的凉凉的豆粉糕被铝制的方格格成一块一块,方方的,晶莹剔透,浇上凉水,撒上白糖,那滋味,真是绝了,我甚至是可以想象,一个小女孩喜滋滋地端着个碗,在树底下吃得忘乎所以,末了还吧咋吧咋嘴,其实幸福也就不过如此了。老奶奶人特别好,每次太婆牵着我从那过的时候,奶奶都会请我们吃豆粉糕,那个时候年纪小也不知道谦虚是啥,也就大大方方的接下了。

现在想来,那真是生命中美得不能再美的事情了,两个老人在聊着天,我躺在在树下摸着圆鼓鼓的肚皮,烈日透过重重树荫已变得柔和可人,松毛落在脸上痒痒的,唔,好想睡觉,老国道上是来来往往的车和人,鸣笛,抱怨,喧闹又静谧,嗯,太婆,我小小地睡一下哦,就睡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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