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提起小霞,家前家后都说这个丫头比男孩子还野,大多啧啧赞叹。
趁父母不留意的时候,她对被捧在掌心的弟弟啐的一口,有啥了不起,还没我像个爷们儿,只会哭。父母心想这娃要长歪了,才亡羊补牢一般在她12岁把她丢到学堂里,指望她能修身养性,有个姑娘样。可学堂的先生看见她都是连连摇头。
十五岁那年,家里养猪挣了不少钱,她爸被评为村里有名的养猪能手,对此她很是自豪。她威逼利诱来的小姐妹告诉她,自家常年揭不开锅。于是她吃大白兔奶糖时有点舍不得了,把弟弟手里的糖抢跑两颗,揣在怀里拿去讨好小姐妹。
夏至刚过,对面比她家富得还冒油的人家搬走了,她觉得自个家可以称霸整个村子了。然而村民说村里来了个大人物就住在她家对面。她问,这人有钱吗?
村民答,当然有。
“比我家还有钱?”
“那不是废话。”
于是她就仇恨着看着对面。
她常常在脑海里勾勒这家主人的模样:大概是一双猥琐的小眼睛镶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塌鼻子,歪嘴巴,个头矮小,胡子白花花,常常叼着烟袋的他牙齿发黄,一笑起来就让人恶心……光是这样想着,她有点想吐了。
可她想这家人的时间多了,反而隐隐生出些期待来,常常在门前张望。
夏天过去了,除了一开始有人修葺,偶尔有人进行打扫,这家人还是没有出现的迹象。
02
霜降那天,穿着一件短袖的她哆嗦着一路小跑回家,对面停了一辆小轿车,一看就比自己有钱,她为了多望上几眼,冷也顾不上得停下了。一个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风度翩翩的模样,她恍然,对面那家人来了。
这个人和她臆想中的模样很不一样。她只能看见他个子很高,只穿了一件蓝灰色的毛衣,很是随性。他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转身猛一关上车门,他不停歇的脚步就一直往前。像是感受到她的注视,他停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对她这个方向笑了一下。她感到不好意思了,几乎平生第一次,而且心慌慌的,她扭头就跑回家里。
从这天起,她就变了,那个吵吵嚷嚷的姑娘因着情窦初开变得安静下来。代替的是常常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上课时她也失去了捣蛋的心思,却总是捧着脸失神一整天。她的母亲也注意到了,农活太多不及多想,只当是读书让人修身养性。学堂的先生当然是求之不得,原因不愿意追究,怕一追究那姑娘回过了神,自身有难。
他的身份来之前是个谜,但他来了,关于他的一切在这个小村庄里一眨眼就满天飞了,上下学路上她就听到大家嘀咕,他是挖坟的,有损阴德啊。她猛地一激灵,心想我看上的人真特别。做啥不好,喜欢挖人家坟……后来她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逢人就和人强调那叫做考古考古!这个小姑娘从小到大处处透露出来的古怪并不比挖坟的少,大家也不和她计较。
03
转眼二三年过去了。
这个年轻多金的考古工作者本在此地准备大干一场,但是他俨然成了挖坟的,所有的坟茔里没有帝王将相的衣冠冢,只有一代代生死不离的村民。一无所获的他垂头丧气准备离开这个小村庄。
走之前,他偶然想起了对面的小姑娘,生动的眉眼,傲娇的神情,可真是有趣。自从来了这个村子,每天早上家门前都会有一束颜色错杂的野花出现,即便萧索如冬天,也能出现几枝腊梅来。他好多次一开门就是小姑娘满不在乎的背影。
可真是会伪装啊,为了配合她,他成天和她演戏,让她天真以为是自己的小秘密。
以后可不要让这小姑娘扑了空了。他等在门后很久,细细碎碎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推开了门,叫住了门前仓皇失措的她。
“不要送我花了。”他认真看着她。
她低着头不说话。
他拿起她放在家门前的花,笨拙地编了个花环。
他说,我要走啦,就当给你这几年送花的回礼吧。
她问,你会回来吗?
他思索了片刻说,会的。给这个姑娘一些希望总是没有错的,时间总能摆平一切。
那不算,那你得亲我一下。
他愣了,什么不算?
她又说,一个花环不抵用,你得亲我一下。晨雾里的睫毛润润的,她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想也没来得及,低下头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日子还长,不要等我回来。
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她盯着他,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
因为你亲了我,你得负责。
他笑开了,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04
“然后呢?”
小霞看着二姑娘笑,“故事而已,半真半假,我这么随便一说,你也就随便一听。”
“不是袁二哥吗?”
“你袁二哥除了长得还入眼,可穷的叮当响啊。”
二姑娘迷茫地看着小霞,也就是韩二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韩二娘笑着送走了二姑娘,天边沾染了暮色,她知道他快回来了。似在天边,高大的身影出现了,他对她笑着,一如十年前的初见。
时值1976年,恰好十年。
他昨天说有个好消息,她在这里等他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