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村的苹果,联想到教育
书籍:这一生至少当一次傻瓜
作者:【日】石川拓治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名叫木村秋则的“傻子农民”的故事,他是日本岩木町(现属弘前市)岩木山下一名种苹果的农民。他用了9年的时间,执着地践行着不用农药,不用化肥,也能培育好吃的苹果的“自然农业法”的理念。历经了无数次的失败,全家被弄得一贫如洗,他本人也被自己逼上了快要自杀的绝境。最终,他坚持了下来,并用感悟和总结出宝贵的经验及正确的栽培方法,种出了“好吃得不得了”的苹果。
这本书给我的启示,要大于“好吃的苹果”这件事本身,我也不单单是被主人公执着的精神所感动。我所感悟的,是由木村整个“苹果自然农业法”追求的过程,所引发的对教育的联想和反思。
在书中,探讨了“苹果”这一常见水果,从野生又小、又酸、又涩物种的进化、到经历人为培育,尤其是美国人约翰·查普曼的人工改良及大面积种植,变成了又大又甜的苹果,进而在日本的推广的整个的发展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又大又甜的,经过人工培育的苹果,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更容易遭受虫灾和果树疾病的侵扰。早期的日本农民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徒手除虫,一年辛苦劳作不说,还不能确保最后收成。但自从农药发明、引进和推广之后,这一切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农民的工作开始转变,大家只要每年严格按照农业部门颁发的操作施药日历,对果树进行喷洒农药和施肥的操作,就能控制几乎所有的虫害、果树疾病等问题。这样不但减少了巨大的工作量,还能确保秋天的时候获得又大又甜的好苹果,并且苹果的农药残留能控制在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内,保障消费者的健康。(这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但是如果苹果会说话的话,它不会太喜欢。对于虫子,它必须依靠农药,对于疾病,它必须要依靠药品,它自己对于这些一点反抗力都没有,因为人为的措施,一点一点剥夺了她作为植物本身所与生俱来的抗病、抗虫的能力。由于化肥使用,它的根不再向下生长,而是指长在地表,如果一旦停水,停止化肥,它一样不能生存。因为这个能力也被人为的措施剥夺了。)
木村秋则最初就是按照农业协会的要求做的,为此还每年因为认真地执行打药、施肥获得协会的表扬。但是木村的夫人是过敏体质,每次喷完农药之后,都要生一场大病躺上一个星期。这让木村感觉非常难受,他开始尝试降低施药的频率,发现即使这样也不会大幅度地影响产量。这让他在心底里开始对“不用农药就不能种苹果”这一不容置疑的经验产生了动摇和怀疑!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阅读了日本农业专家福冈正信写的书,宣传“无作为农业”。简单地说,就是最大限度地回归自然,利用大自然循环的体系,不用农药和化肥,一样获得收益。这种技术在稻田和麦田里都获得了成功。木村秋则怦然心动,决定在苹果树上也实施这种“自然农业法”,不成想,这一试,就是九年。
苹果由于自身的原因,实施起“自然农业法”来,比其他农作物困难得多。开始几年,木村几乎使用所有能想到的日常用品(食用醋、牛奶、辣椒酱)去替代农药除虫、除病,几乎没有任何收效。反而是苹果树越来越多的枯萎,连续几年不开花,不结果,病虫肆虐,家人疲惫,全家没有收入濒临破产。事实上木村一家甚至比别的果农更加勤奋,因为他们不用农药,用的是徒手抓虫的最原始的方法,全家人经常从凌晨干到深夜。但即便如此,苹果园一天天枯萎。于是木村被人封了一个绰号——灭灶,类似于断子绝孙的意思。木村开始陷入绝望,一度想要自己自杀以求向家人谢罪和求得自己的解脱。
就在他爬上岩木山,打算实施求死的过程中,仿佛印证了“陷入绝地而后生”这句话,他突然领悟到也许整个“苹果无农药栽培法”的关键,不是在于找出农药或者化肥的替代品,而是改善整个苹果园的环境,使之更接近于“自然环境的循环”(具体到苹果,应该营造出这样一种的仿自然环境比:果树生长——杂草丛生——虫子来吃果树——益虫、鸟儿、青蛙吃虫子——蛇、老鼠等小动物吃青蛙、小鸟——落叶、小动物们的遍布苹果园……整个苹果园像一种自然平衡原始丛林一样。果树在这个环境里生长,恢复了它作为植物的本性,为了自身生长的银行,它的根越发往下生长,为了抵御病虫害,他自己越发长得粗壮和结实,抗病虫病害能力越发提升,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种规律,然后顺从这种规律为果树成长创造条件,比如用食用醋适当地除虫,为了保持地表温度,每年割一次杂草,为了增加土地的肥力,播种大豆等能够固氮的农作物等等),这才是“自然农业法”真正的核心所在。木村像一个隐士,用了8年的时光苦苦地面壁修禅,终于领悟到了“自然农业发”的真谛。依靠着这个“自然农业法”,苹果树在“从刚开始时的800颗,枯萎的到只剩下400颗,再由其中的一颗苹果树,开出了七朵花,这七朵花中,两朵结了果,当年的全部收成。在佛堂祭拜过苹果后,木村和全家人一起分享这两颗苹果,感觉即便是从懂事前就开始吃苹果,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得苹果。第二年,也就是木村努力后的第九年,满园的苹果树都开了花,“时隔九年,看着久违的苹果花,木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如今,木村的苹果汤,是日本一家西餐厅最受欢迎的招牌菜,需要半年预定。
木村苹果的故事讲完了,联想到我们的教育,真的是有所启迪。
追本溯源,我们人类的教育最初是口传身授——先祖们长大后,跟着大家一起去狩猎、捕获,经历了生生死死。几个幸存者活到了老年,他们的宝贵生存经验就是后辈们最珍贵的教材:那些果实可以吃,火要怎么生,石头等武器要怎样打磨,如何群体狩猎,如何躲避和防御大型食肉动物的攻击,最重要的是如何确保不要受伤,以及受伤了后如何治疗,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送了命……人类的先祖当初不是最强悍的,但是却是最适应环境和生存下来的。
到了农业社会,社会出现了分工,开始出现了阶级。一些经验、教训、历史和故事被用甲骨文、金石篆刻、纸张、绢帛等方式保存和记录下来,成为后辈学习的教材。然而,能够接触、使用、记录以及传授这些知识和文字的,注定只有少数人。他们因为阶层的分离,要依靠大量农民的生产进行供养,中国科举制度,成就的就是这样一批人,即所谓劳心者。而占绝大多数人口比例的农民,几乎都是文盲。
再往后,进入了工业时代,机器的发明和制造,能够大量地生产标准化的产品,与此同时,需要大批的具有标准化知识的设备操作者作为劳动力。我们的教育,也有这个时期开始采用工业化生产的模式,开始大规模地量产“人才”。普通的孩子,经过12年的中小学教育,掌握内容差异性不大的知识。海南的高中生毕业和东北的高中生毕业生,如果列表比较所掌握的知识点和所了解的知识内容,差异度应该不大,否则没办法举行全国统一性的高考。这种工业化学习系统的好处是能够量产一大批统一规格学生,满足工业、制造业劳动者的需要。
而目前所谓的大学教育,无非是再进行4~6年的专业化、职业化的训练而已。为什么中国没有大师,原因很简单,因为目前不需要。中国目前的产品,靠的是量产、低成本、能最大限度占有市场的产品。所以需要的对应的劳动者也就是扩招后量产的大学生。
不过,这个局面,正在愈演愈烈地开始转变,大批的制造业转移、转型,社会越来越需要不但掌握基本知识、专业技能的操作者,更需要有自己想法、能够有创新的创业者、创业者。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教育体系还是老样子。100年前普鲁斯工业化学校教育体系,100年后依然还是没太大的变化。靠的是学生出社会以后的自我修炼。
上面这个过程,和苹果的演化过程多么地类似。农民只需要按照施肥、施药规程去操作,就能种出差异度不大,又大又甜又好买的标准化苹果。至于张三种的还是李四的苹果,口感上、外观上都无所谓,大家拼的是价格、市场占有率。
我们的学生也是这样,工业化学习体系下,我们所追求的好学生(就像市场上最大最甜的品种的好苹果)的基本模式是: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考入好学校——考入好大学——获得好文凭——获得好工作——获得好收入——找到好伴侣——组建好家庭——生出好宝宝——好宝宝接着好好学习……进入下一个循环。
在这种体系下,我们培养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学生(去看我们的穿校服的学生做操就知道了),就像几乎一模一样苹果。唯一能区分他们的唯有分数,这是唯一可量化的人才的指标。正如同区分苹果以产地、个头和品相一样,我们的学生也被分成属地(比如北上广的教育水平,肯定高于我们海南的,不是因为学习知识点比我们多,而是他们在这些知识点学习上所接受的难度、深度的训练比我们多,就好像他们是用更好的的化肥和农药种出的苹果一样),被分成好中差、被分成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和天才一样。但是,很难从里面真正地筛选出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一个快乐的、充满好奇的,对世界和未来充满阳光和期待的人。一个能快乐地从事自己的工作、事业,同时又能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创造,为世界带来快乐和贡献的人。虽然这个人存在我们的梦想之中。正如,木村秋则所向往的哪一个个头不大,但是“好吃的不得了的苹果”一样。
木村能够用九年的时间,几乎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最终成就了他的梦想。我们呢,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这个孩子对于社会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苹果,但对于我们父母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后半生活在世界上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一方面,我们真心地希望他就是那一颗“好吃的不得了的苹果”,另一方面,我们实在在没有勇气和力量去抗衡整个社会工业化教育模式和体系,正如这本书虽然写得很精彩,但绝大部分的农民没有办法和勇气去实施不用农药和化肥的“自然农业法”的苹果园一样。
究竟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答案。
书中有这样一段话:“经验和知识是人类不可缺的。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不断地积累经验和知识(这就是努力学习的重要性所在)。但是,在挑战全新的事物时,经验和知识却往往成为最大的障碍。木村经历成百上千次失败,舍弃一个常识(没有农药和化肥无法种苹果),终于明白自己在挑战一个经验知识完全不起作用的世界。于是,他终于能以一颗纯洁的心正视苹果树。”
一颗纯洁的心。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钥匙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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