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子衿
-01-
十月金秋,暮色已浓,夜凉如水。
正在闲逛的卢笙遥被一个名叫"梦回环"的小店吸引了目光,从设计风格来看,偏于简约主义,在这人群涌动的繁华闹市区,倒显得别致。
刚走进去,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色毛衣,黑色休闲裤,斯文温雅的男子站起身,面带微笑,“第一次来?”
卢笙遥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不敢直视他,心里鄙视自己,被美色迷惑!反应过来,忙点点头,“你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这里是做入梦驱魇的,很多人都出现过梦魇,我们通过自己入梦寻求,遣梦人疏通来达到缓解的目的,再多几疗程,便可驱除。"
卢笙遥愣愣神,还有这种业务?不过自己近半年来总是梦到一个人,看不清脸,梦里面经常有哭声、嘶喊声,她每次从梦中惊醒时都是额布虚汗、手脚冰凉,也一度因此情绪低落。
“嗨,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出现过,要不要试试?其他客户反馈效果很好。”男子眉梢带笑,伸出手,“我叫莫淞沉,你不用害怕,第一次我会陪你一起的。”
“我叫卢笙遥,那个,你的意思是,你陪我一起进入我的梦?”
莫淞沉还没说话,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从里面的房间出来,“是的,卢姐姐,不然怕你自己比较难以适应。当然,对于你的梦,我们会做到绝对保密。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莫熙沉,他妹妹。”
莫淞沉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你呀,倒是挺积极。”
卢笙遥犹豫一会儿后,决定试试,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到天亮了。
莫淞沉带着她来到一个小房间里,最中间有两台小床,旁边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莫熙沉拉拉她的手,“卢姐姐,你不用怕,有我哥在呢。”
卢笙遥看向莫淞沉,正好他也望向她,眸光交错之间,她蓦地有种心安的感觉。
莫熙沉将各种仪器准备好,两人躺在台子上,闭上眼睛,瞬间一下,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02-
卢笙遥再睁开眼时,头痛欲裂,揉揉太阳穴,一个声音响起,"你醒了。"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窗外的雨伴着风把门吹得"吱呀"作响,烛光也随之跳跃起来,屋子的角落结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
"这地方我来过。"
"当然,这是你曾经梦境中的一部分。"
莫淞沉拿出遣梦镜,脸色微顿,看着卢笙遥,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只有轻轻一句,"笙遥,我们走吧。"
"去哪里?"
莫淞沉没有说话,手一挥,两人便站在了一女子闺房之中。床边粉色纱幔层层叠叠,屏风在侧,烛光摇曳,窗柩精致,一位头戴碧玉步摇的美妇人正坐在一位少女身旁,神色担忧。
卢笙遥有些紧张,莫淞沉安慰道,"他们看不到我们的,不用担心。"她松了口气,点点头。
那美妇人开口,"小觅,你就不要再跟你爹犟了。你想想,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圣旨把你许配给六阿哥,我们将军府世世代代都忠信之人,你爹更是信诺大于天,怎么可能会拂皇上的意?那个外族的陈睿你就不要再见了!"
卢笙遥眉头轻皱,喃喃道,"怎么这么熟悉?"
莫淞沉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笙遥…"
话音未落,门被人一把推开,来人龙行虎步,身材魁梧,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钟觅,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就当我钟家没生养过你!"
看来他应该是这女孩的爹爹。
少女抬起头,红红的眼眶,坚决的眼神惊到了卢笙遥,这女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喃喃自语,"钟觅…"。
就在卢笙遥发愣的瞬间,两人一下子转到了夜色空庭下,庭院的角落里,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03-
钟觅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男人背对着他们,卢笙遥猜,这应该就是陈睿了。
突然间,光火照亮了整个院子,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冲了进来,把俩人团团围住。卢笙遥猛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定定神再抬眼看过去,已是在昏暗的小屋内,四周摆满了各种刑具,钟觅被套上手铐脚镣,跪在地上,男子被绑住双手,吊在一旁,脚上绑了两个拳头大的铁球,披头散发,满身血污。
从暗处走出来的三人手拿马鞭,钟觅她爹站在钟觅面前,"要是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卢笙遥看不到她的脸,只听见轻轻的一句,"绝不!"
钟觅他爹的脸一下子阴沉到极点,"好,那你就亲眼看着他被沾了盐水的马鞭抽到生不如死!"
抽打声响起,陈睿一声不吭,钟觅身体微微发抖,不知过了多久,钟觅他爹喊了"停",看着皮开肉绽的陈睿,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陈睿,你当真不放手吗?你当真要看到我对她用刑吗!"
陈睿已经没有更多的气力抬头,虚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尤为清晰,"虎毒不食子。"
钟觅手指上的桚子被拉紧,她闷声再也忍不住。卢笙遥揉着发晕的头,指尖传来的丝丝的痛让她很是烦躁,眼前一片模糊,她下意识地去拉莫淞沉的手,却发现他的拳头紧握,唇线泛白,眉头蹙起。
"淞…"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发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到了陈睿喊出了"钟彦茂,你住手!"
卢笙遥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是看不清脸,但此刻她知道他就是陈睿。
梦里陈睿和她在思月桥下相遇,一帕字画的误会让俩人相看不顺眼,茗渡湾陈睿的仗义相助让两人再次相逢,也让陈睿受了伤,她时时偷跑出门悉心照料,渐渐心生欢喜。乘船游湖、赏月对歌、学剑切磋,在月老庙里互表心意。甜蜜的时光戛然而止,爹爹的巴掌,额娘的劝阻,身后的追兵黑衣人,面目凶狠,陈睿满身伤痕、奄奄一息,自己在冰冷的湖水里越沉越下,仿佛还能听到爹爹、额娘,还有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卢笙遥迷迷糊糊之间,嘴里呢喃,"为什么看不清你…"
"笙遥,醒醒…"
-04-
莫淞沉怀里的卢笙遥还在昏迷,他把怀里的人放好,转身看着面前人,神色颓败,"为什么是现在?"
"已经到最后的期限了。"
莫淞沉还未说话,便听到身后的响动,一回身便看到卢笙遥已经坐起来,他蹲下用手拨了拨她已被汗濡湿的发,"还有哪里不舒服?"
卢笙遥定定地看着莫淞沉,眼神里竟然露出恐慌,声音有些哑,"我…我就是钟觅对不对!"
良久,莫淞沉点点头,卢笙遥抓住他的手,"我看见…陈睿的脸了。"
莫淞沉顿了顿,笑了,"小觅,我们好久不见。"
卢笙遥看莫淞沉的反应,心下一片凄凉,"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和钟彦茂做了交易。"身后的莫熙沉开了口。
"莫熙沉?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儿对吗?"莫熙沉坐了下来,"我来带止睿回去。"
"姐,我…"
"闭嘴!"莫熙沉瞪了陈睿一眼。
"姐?止睿?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卢笙遥脑子一片混乱。
莫淞沉刚要开口,莫熙沉就打断了,"莫淞沉是止睿,陈睿是他的化名。止睿是仙仑族这一代的长孙,那年他追查我们族人的仇家,几个月后回来便说爱上了一个女子,要娶她为妻,但我们仙仑族世代从不允许与外族通婚,血统的混乱会逐渐削弱仙仑族的灵华。但他趁机偷偷溜下山,我追下山,他第一次求我,我一心软就废了他的灵力,并告诉他永远不要再回来。可后来,他并没有如愿得到幸福,你爹的反对超出了他的预期,但那时他就和普通武夫别无二般,哪里是你爹的对手。身体心理的双重折磨触动了我们仙仑族出生自带的初灵力,然后整个仙仑族都感应到了,老族长雷霆震怒,但止睿毕竟是仙仑族人,我必须要把他带回去。"
"然后呢?"卢笙遥追问,"为什么我们跑到现代去了?"
"我到的时候,止睿只剩一口气,你昏迷不醒,尽管钟彦茂找了最好的大夫,但药石无灵。然后我就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把你送到另一个时空,这样既能分开你们,又能散去你们的记忆,等你再回来时一切会倒退到你们相遇之前,这个轮回是20年,在这空白的二十年间,再无其他人记得你,直到你回来。"
"之后呢?难道你能平白无故抹去这二十年?"
莫熙沉微微一笑,"当然是有代价的。"
-05-
"什么代价?"
"钟彦茂死后的灵魂卖给了命簿主,他有一子身患顽疾,需要人的灵魂作为药引,但又需自愿。"
"什么!"卢笙遥一下子站起身,微微眩晕。
莫熙沉笑了笑,"钟觅,你是钟彦茂从小捧在手心上的掌上明珠,虽然他因气对你用刑,但卧床不醒时,他一夜白头,对于挽回所付出的代价没有丝毫犹豫。"长长一声叹息后,"你回来后莫再任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卢笙遥默默坐下,抱着双膝,垂下头,"你们怎会跟我在同一个时空?"
莫熙沉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止睿好了之后,又自废灵力,变得和凡人一般,找了命簿主。我发现后,追了过去,但只能在那里等20年。"
卢笙遥抬眼看着莫熙沉,"我和他在现代认识过吗?"
莫淞沉抿抿嘴,手一挥,遣梦镜出现,画面跃然而上。
"遥遥,在这边。"卢笙遥刚出校门,正四处张望,身后传来了低沉好听的声音。她回头,便看见嘴角含笑的莫淞沉正往她这边走。
卢笙遥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抱着他的腰,在他唇边送上一个爱的么么哒。
"今天这么含蓄?"莫淞沉搂住她,眉梢微挑。
卢笙遥白了他一眼,"人家可是小仙女,很矜持的,不要乱说!"
莫淞沉假装神色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是否有此荣幸请这位美丽的小仙女吃个便饭呢?"
卢笙遥把手放下,一把挽住莫淞沉,头一扬,"走,本仙女给你机会!"
……
卢笙遥苦笑,果然!
"又是你化去了记忆吗?"
莫熙沉点点头,"我没想到你们还会相遇,钟觅,你们在一起已经有过很惨痛的教训了,不要再有牵连了。今天是最后期限,我必须按时把你们都带回来,明天开始没有人再记得你们之间的事,包括你们自己。"莫熙沉叹了口气,拿出两个小药瓶,"这是忘忆水,对你们都好。"
屋子里只剩下莫淞沉和卢笙遥两人,四目相对,却静默无言。
卢笙遥声音轻飘飘地,"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你看曾经的自己受桚刑,吐血晕过去后,我姐就来了,我便想起了。"
卢笙遥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该叫你哪个名字。"
"好像无论哪个,都是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莫淞沉默了半晌,"可能忘记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淞沉,你知道《致橡树》吗?"
莫淞沉点点头。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卢笙遥眸光亮亮,伸出双手环住他,浅浅淡淡的一个吻却是泪流满面。
卢笙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陈睿,莫淞沉,再见!永不相见!
莫熙沉回到屋子,看着地上躺着两个空荡荡的瓶子,莫淞沉站起身,眉目间并无异常,嘴角扯起一丝笑,"走吧。"
想起卢笙遥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如果爱你,做不了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也该记得我们的曾经。"
我如果爱你,那就这样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