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问呼兰人,本地最出名的是什么?他们定会回答“萧红”。不过,这种“骄傲”恐怕要让呼兰人失望了。萧红确实出名,《呼兰河传》也很出名。可在外人眼里,萧红是呼兰人这一事实并没有呼兰人所想的那么出名。
曾有外地的朋友问我家是哪里的,我说“呼兰”。“呼兰?哦,我听过呼兰大侠。”我笑笑,“对,我听过。”
朋友觉得我的回答不足以满足他说出我家乡名人时应有的兴奋,继而又添上一句“听过?呼兰大侠多出名啊。”还不时催促我去百度。
我说“是么?我觉得呼兰最出名的应该是萧红。”
朋友瞪大了眼睛,他此刻的惊讶满足了我的沾沾自喜。我说“你小学课文没学过《呼兰河传》的节选?”朋友略微思索了一下,“嗯”他点了点头,“还真学过。”可是接下来便没有了下文。我刚刚的沾沾自喜变成了失望。是大多数呼兰人的失望。
呼兰曾经是一座小县城,如今被市里规划成了区。从“农村人摇身一变也成了城里人。”虽然地域还是那个地域,但级别不一样了,那肯定也要增添一些特色,塑造一些文化素养,弹弹这一身的土气。
萧红故居一直是呼兰的门面,它出入的人群虽不及西岗公园。可不知道西岗公园没有人笑话你,若不知道萧红故居,定有人说你无知。
在呼兰人中不见得有几人读过萧红的作品,但每次给外地人介绍萧红故居的时候都不会失了骄傲和神采。而他们平时互相聊天时却又总说,“那里也没啥玩意。”
而今的萧红故居已经被翻修成了萧红纪念馆,外墙用青砖围砌起来,远看上去到是更像一座艺术馆。外墙上还镶嵌了一层《呼兰河传》的浮雕。整个前街被扩展成了小广场。而原原本本的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墙壁在此之前早已翻修过多次,再不见原来的样子。
如此一番翻修,呼兰人都觉得好看。不过,去过的人回来都会说“还是那玩意。没啥。”
想有什么呢?又应该有什么呢?
我对萧红故居最初的记忆并非来自《呼兰河传》。即使我是呼兰人,在学习这篇节选的时候依然将它当做一篇厌烦的课文来读。甚至从未好奇过那里的样子,也未好奇过萧红眼中的火烧云其实同我所见的火烧云竟然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上。
《呼兰河传》描写的是萧红8岁以前的记忆,按照时间推算,距今也刚好过去了一百年有余。呼兰河仍然在流淌,带走了百年前所有的悲哀。人们在高楼里谈笑,好像已经忘却了伤痛。
萧红故居被保存下来了,那个记载了悲惨的百年前的呼兰河畔的文字被保存下来了,这使我感到如此庆幸,也如此惭愧。
庆幸的是,百年后我仍然可以通过这些文字看到自己家乡的样子,看到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实际是我的上上一辈们)所遭受的苦难。惭愧的是若不是萧红的老乡,我不会去读她的作品。更惭愧的是,同样身为萧红的老乡,我到现在才开始阅读她的作品。
其实不仅是《呼兰河传》,萧红的其他作品中也同样都有呼兰的影子。萧红一生颠沛流离,而她笔下却处处都是故乡。我想,也许是童年的记忆更让人觉得深刻,又或者是她的身体虽游走在天涯,灵魂却始终站在故乡的泥土上遥望吧。
一年前我实在闲得无聊同小妹妹去了一次萧红纪念馆。馆里的展示庄严肃穆,浮雕文字展板、手稿文集、萧红作品、与老师鲁迅的往来简介及一些年代久远的照片都呈现在墙壁上和展柜之中。灰暗中只有那些发白的灯光将久远照亮。仿佛映射出了历史的沧桑。
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知道,原来我与伟大的女作家同根同源。
承接纪念馆的通道直接通向萧红小时候的“天堂”,即她在《呼兰河传》中所说的她们家的院落和后花园。萧红说,她家的院落是荒凉的,到处是蒿草。而那座“荒凉”的院落中曾上演着百态人生。那里影缩着百年前呼兰人的命运。如今呼兰的河水依然流淌,火烧云如文字中描绘的一样美丽。而那座荒凉的庭院虽人来人往,却倍加荒凉。
所有的悲哀已经随着时代的改变逐渐消失,那些曾经在这里上演过的美丽与丑恶也渐渐淡出了呼兰河这唯一见证者的记忆。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萧红在书中提到的报社来传播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但他们的足迹却被《呼兰河传》记载下来了。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因为我家乡的历史因为这些文字将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淡忘了。
回想起小时候对萧红故居的记忆,院落墙瓦上的花纹、土房子、磨坊和后园子的那口井都与现在有着很大的差异。翻修后,萧红故居使我陌生太多,唯独纪念馆里的几颗小红豆一直被展在展柜里。那豆子应该不可以发芽了,就算将它们埋在呼兰的泥土里,为它浇灌上呼兰河里的水它也不会发芽了。
我曾不知自己为何独独对这几颗豆子记忆深刻,现在想来也许是见到它们被展在展柜里觉得奇怪吧。我嘲笑过炕延的展示,质疑过墙瓦雕刻的拙劣,而这豆子才是让我最觉得有意思的。而今想来,小时候对这小豆子颇感兴趣,以至于记忆至今。如今,难以理解,可能是失了童真吧。
阅读《呼兰河传》后我才将童年的童真重拾回来,我似乎看到萧红在她眼中的大花园里摘黑星星吃,吃够了便躺在玻璃与墙面的夹角中睡觉的样子。我感受到祖父的慈祥和童年的快乐。
那是真正的快乐。我高中便到了呼兰比较偏远的镇子去上学,毕业后又到市里去读书,又毕业了便留在了本市工作。对于呼兰,我熟悉那里的每一条道路,却找不到东南西北。所以,《呼兰河传》中萧红可以准确地说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却不能。
实际上,作为呼兰人,我从未因家乡而伤感,而骄傲。也从未看到那这里存在着什么悲哀。我是对家乡陌生的,我在那里所有的足迹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未保护过那里的一草一木,未曾感受过那里的美丽与幸福,甚至未曾为那里留下我的任何笔墨,我如同局外人看着这那里,似乎没有一丝的留恋。这一切的对比都来自于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传》,不然我都从没有发现过对家乡如此冷淡的悲哀。
我想我之所以对那里不冷不淡,可能是因为我从没有真正的离开。时代造就命运,我想我生的好吧。我没有萧红殷实的家境,却赶上了最好的时代。踏着同样的土地,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景象。同样追求自由,我却并不需要背井离乡。
萧红笔下的呼兰河是美丽的,但也是愚昧与丑恶的。
而今呼兰河畔再没有为鬼唱戏,为鬼放花灯的习俗了。但那句“拉大剧扯大剧,姥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却始终伴随着我的童年。每年正月十五和端午节,呼兰河两侧人山人海,哈着哈气去看烟火,踏着大昴星去踏青,不为鬼,而为人。
这景象应该同百年前一样热闹,惹人喜欢。
我踏着晚霞回家,天上的云从狮子变成了一只大狗,等到了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了。天空的暗色被红云周围的白光穿透,那清晰又美丽的云,它还在变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