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已经稳稳落足人间。看那一团团,一簇簇,一抹抹的春意,我的心为何如此凄凉?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杂草在荒芜处疯长。艰难行走在陌生的荒野里,每一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滴汗从额头滑落至发梢,滴在血迹斑斑的指尖。我苍白无力看着,冷漠放入唇间吸允着,贪婪吸允着,渐渐浓烈的血腥试图要告诉自己还活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低头撕下早已被荆棘划成一条条破烂的裙摆上的布条,包扎好手指。那个惨白的毫无颜色的手,再也懒得看上一眼。拿起手中的木棍,用力劈过去,身体也重重摔倒在地,而那些比我手腕粗比我还要高的叫不上名野草只是微微晃动两下,又笔直站立着,似乎藐视我的无能。晃动间发现一双眼睛,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把硕大无比的斧头正愕然而无比震惊看着我,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那把斧头劈下来,我是不是终于解脱了。而他呢?也许时间会冲淡这一切,他会遇到一位钟爱的女子,过完这一生。也许会偶然间会想到我,那个与大自然疯狂做斗争的傻女人,那个死在他斧下的可怜女人,叹息一声罢了。
“不要命了!”他大声斥责,一个箭步过来,伸过来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拇指和食指如铁钳一般,痛!我长了张嘴终是没有发出那一声呻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眼上缠着纱布,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顺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手指触碰到他坚挺的鼻梁,一大摊温热的液体打湿裹着纱布的手指,隐隐痛了起来。
“你已经被包成了一个粽子,就不要乱动了。”他握住我的双腕放在唇边,呼出的热气暖暖的,痒痒的。
趴在他结实而温暖的背上,心里暗暗想着,倘若前行的道路真这般艰难险阻,有他想陪定时幸福的。
斗转星移,时空扭转。我站立在一望无际的沙海中,手足无措。如果说在荆棘丛中还有一根木棍可以防身,而现在呢?
阳光很烈,沙砾很烫,我很孤独。比孤独更可怕的是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要倒在这一片被猛兽啃食过的骆驼于马的残骸之间,一眼望去,触目惊心。浑身不自禁抖动着,我并不怕死,但想到死后也会变成食物被猎物啃食和践踏,恐惧瞬间袭满全身。然而已经来不及多想了,眼皮快要撑不住,一阵狂风起,沙尘满天飞。最后的一线光明我见他牵着一辆马车而来。叹息一声半蹲在我面前,双手将我抱起,缓缓向车子走去。
他的怀抱很温暖,马车里的被褥亦很温暖,这些已经足够。至于他爱不爱我,我们会不会在一起……这些都交给未来吧,我累了,不愿想 。
“姐,没事吧?”小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望着我。她眼里的恐惧和不安让我莫名紧张起来。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而且还一连二个噩梦,我是否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这种感觉很不好,我盯着她的眼睛,在她还没有问话之前赶紧牵着她的手出来。
“姐,我们医院漂亮吧!”她仰起脸,年轻的脸庞写满了骄傲。
“嗯!若不是从病房出来,真以为这是公园。”
“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大都市,还有这样优雅的好去处,很难得。”我环顾四周,笑着说:
“当然了,它是北京最大的疗养院,来这里看病的人非富即贵。”
“很多退休干部每年定期来这边疗养,普通百姓可来不起……”没等她说完我抓住她的手问道:“这里……很贵吗?”她忽然愣住,像盯着一个怪物般看着我,半天噗呲一笑,拍打着我手臂说:“不贵,你放心住着便是,反正有人付钱。”说完一溜烟跑了,美其名给我们找个好位置。
这是一个很小巧的八角亭,八个长方形的木凳,三三两两的老人。亭子里很静,两位老先生在左边入口处下棋,吸引几个人围观。看棋的人相互对望微笑不语,下棋的人如儿童般双腿叉在长凳两边,瞪大眼睛似乎想一口把对方吞下。旁边木凳坐着三位满头华发的老奶奶,她们正聚精会神绣着什么,偶尔会测过头窃窃私语一番,脸上流露出坦然自若的笑容如一坛窖藏千年的美酒淡雅芬芳。优雅、从容、自信,这些我脑中瞬间涌出来的词语都不能准确表达她们带给我的震撼和感动。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希望也如她们一般。
“姐,想什么呢?”小唐递过来一包瓜子,挑着眼神问道:
“我不吃,小唐你去忙吧!我不用你陪。”她委屈巴巴看着我,起身恋恋不舍离开。
这个地方不属于我,明天检查完身体,不管结果怎样,必须离开。
静悄悄的亭子,静悄悄的阳光,静悄悄的桃花烂漫了时光。几许凉风拂面,花瓣飘落在亭中,阶梯上,我弯下腰慢慢拾起。如若岁月静好,我愿独自一人,从日出坐到日落,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我猜你还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不累吗?”韩墨到我面前,我尽毫无查觉。
“这儿很美,很安静!我想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我仰起脸看着他,他也很安静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两人都没说话。
“为什么?”他问:脱下风衣披在我身上,风雨缠绵的午后光阴,一切都恰如其分的美好。
“也许我还年轻,不该虚度光阴。”他坐下来,试图拨开我额头的碎发,我没有逃避。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想的?”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回应给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就不在再说什么,侧着身子看庭外风雨,像雾,像画,像被一阵微风吹起,又慢慢落下小女孩的薄纱。
石板路的尽头一个人顶着硕大的黑伞走来,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充满了期待。像等待着一位久违了的亲人,更像重温旧梦一般,恍惚间走来曾经的自己,诚惶诚恐。韩墨揽过我的肩轻轻靠在自己的胸前,握住我的手。
“作家果然多愁善感,平常的风景都能浮浮想联翩。”我麻木的手指在他掌心渐渐温暖。
“你若喜欢,我可以天天陪着你”我低头整理一下衣服沉默片刻说:“我恐怕会让你失望,爱情只有两情相悦才能长久。”
“不急,我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
“人间最美四月天,离大雪纷飞还早着呢!”我心中愁绪冥冥,忽然抬头,却正好撞到他下巴,他皱着眉托起我的脸,我欲躲却被眼前忽然冒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小唐放下放下湿淋淋的雨伞,震惊万分的看着我们,嘴巴张的可以放下一个脆筒,她大概也是不想的,涨红着脸停顿了好一会,猛然跺了跺脚,撂下雨伞要走。
“小唐,来坐下。韩墨干咳了一声笑着说:小唐看着我,一脸窘态。
“坐一会吧!这阵雨很大,何况你只带一把雨伞。”我拉拉她的袖子,已经湿了。
“我刚才去病房,看姐没回来。”
“所以才送伞给你。”
“哥你既来花园,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我也不想的……”她一时语塞,眼圈竟红了起来。
“小唐,我还应该感谢你,我和何静的爱情你是第一个见证者。”
“也许你不相信,来医院之前,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我怕他又乱说话,用手肘抵了抵,他索性将我的手握住,动弹不得。
“走吧!”他起身并将我拽了起来。”
“去那里?”我问:
“回家吃饭。”我脸转向小唐,不愿看他的脸,也许是不忍心吧!他眼里的柔和脸上的暖是我不能承担的重量。
“我就不去了,带我向阿姨问好。”我笑着牵着小唐的手,弯腰欲捡起地下的雨伞。他迅速拾起雨伞,看着我的脸,没有一丝责备。
“回去睡觉,你不怕晚上又做噩梦。”
“老太太忙了一上午了。”他撑起伞交到我手中。我很内疚“好吧!”
“你们先到门口等我,我去开车。”说完就冲了出去,我刚想说要披上衣服,可他早已消失在细雨中。
“姐,韩哥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认真看着小唐的脸说:“我知道。”她便不在说什么。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一边看着倒车镜,一边侧脸望着我说。
“我相信你这样倒车会出事。”他哈哈一笑,车子驶向一个窄窄的小巷。
“你走错道了。”看着雨刷器一张一合,雨水总是刮不净的,何必多此一举。
“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小巷很静,雨中风景也不同寻常。心若向阳,何惧忧伤。原来好的风景都藏在心里。
“我没有走错,老巷的尽头在拐个弯就到了。”我忽然转头看他,他笑的很得意。
“学校附近的房子是你租的,为了帮我带何花?”我望着前方,一字一句说到。
“是。”
“你想过没有,我不爱你,这样无谓的付出值得吗?”
“当然,第一次在公园见到你,我就认定你是我韩墨这一人最该珍惜的女人。”
“朋友也接受?”
“闺蜜不是也接受了吗?”他笑着握着我的手。
“下一个绿灯停一下,我做到后面。”他把手收回去说:“想什么呢?好不容易副驾驶坐着位美女,我怎么会放你到后面。”
“那就专心一点,家里还有父母和孩子,我不想当罪人。”
“遵命!”
“现在可以回答我吗?”我抿嘴一笑,他这样执着真是很要命。
“曾经信过。”他请叹一口气说:“看了他比我幸运。”
“这是老城区?”这条小巷让我想起庄俞笔下的《锦瑟年华》。书中对小巷的描写不止一处,每每读到这样的章节,仿佛自己也摇身一变,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小巷深处走着,落寞又寂寥的雨巷如今日般迷茫惆怅。她依旧等不到她想要等的人,旗袍换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精美都是为了他而穿,每一个精致的容颜都是为了他而扮……
“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淡淡一笑,其中的滋味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不用多愁善感,我不是书中的混账书生,你也不会是那个薄命的格格。”
“你看过?”我转身有些狐疑看着他,他表情淡然却藏着些许的满足。
“你想怎么改?现在网上被追捧有好几种,你看好哪一种结局?”
“支持原创。”手捂住嘴轻轻打个哈欠,有些含糊不清说到。
“这里……?”
“是不是很熟悉?很多民国的电影,电视剧都在这里采景。”
“我太爷爷是清政府第一批送出国门的举子。爷爷是建国后第一批中科院院士。”
“这处老房子见证了我们家几代人的奋斗和血泪史。总之一时半会说不完,有时间我好好跟你讲讲。”
“好!”
我低着头抚摸着木门,历史的长河中百年光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木门还是如此厚重,门扉上狮型铺首还是这样活灵活现。
“这么不进去?”他收起雨伞,斜着眼看我,我弹了弹他肩上的雨珠。他左手插进裤兜,眼神带着暧昧,我纠结片刻,右手伸进他的臂弯里。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样亲近?”我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不喜欢这样的情景,如同第一次去何花奶奶家一样忐忑和不自在。他得意的有些忘形的笑着说:“别被所谓爱情小说骗了,相爱只是一种感觉,一瞬间的事。”
“妈,安老师我们回来了。”混沌的思维被忽然拽进一片更大的混沌中,房屋的布局大概几十年没变过,一派明国老学者的家居布置。房子很大,很空洞。若不是餐桌上的食物热气腾腾,我真以走进了一座博物馆。
“何静,我刚要给你们打电话呢?”郭阿姨把菜放在桌子上,笑着说:
“阿姨,您辛苦了!我来做点什么?”我挽起袖子。
“不用,都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你病还没好,不能吃油腻。我熬了点粥,蒸了些包子,就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奶奶做的包子超级好吃。”何花和小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满嘴的油。
“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二个小鬼吃了一笼肉包子。”安老师提起酒瓶看了看,又闻了闻,小心翼翼倒进小酒盅里。
“何静,来点吗?”
“这瓶茅台收藏二十多年了,今天你阿姨大慈大悲让我拿出来喝,给你斟一点,这可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骄傲。”
“不了,谢谢安叔叔。”
“阿姨也是为您好,少喝怡情,多喝伤身。”
“哈哈!又多一个管我的人。”
“好,我听话。”
“大默,你要不要……”
“啊!我忘了,一会你们要去看电影,不能喝酒。”安叔叔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头,眼神从我和韩墨脸上扫过,大声说:“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就我一个人享用。哼!要天天都有酒喝,给我个神仙也不换。”
“何静,你吃饭,不要理他。”郭阿姨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我说:
“包子很好吃,也难怪两个孩子能吃一笼。”我敷衍着,瞪了韩墨一眼,他也许饿了,嘴里塞的满满的,手里又拿一个要递给我,我推开他的手,低头喝粥。
“妈妈,帮我签字。”何花把几张试卷放在桌子上,自己也爬到椅子上。她的成绩还不错,我很满意。
“妈妈,我也要签字。”小墨怯怯看着我,试卷攥在手中。
在这里,什么都要学会适应。我抽出一张纸巾擦拉了擦嘴说:“好!让我看看小墨的成绩。”他笑的很灿烂,很仔细把试卷交给我。
“看了哥哥的成绩单,我有一种想打你的冲动。”何花脸缩在桌子下面,很委屈说:“我怎么能和哥哥比,他是年级第一。”
“你呢?”我温和看着她,我并不像大多数家长那样看重成绩,只希望她有一个快乐健康的童年。何花撇了撇嘴躲进郭阿姨的怀里,眼泪扑扑簌簌。
“何花成绩很好了,班级前十名。怪只怪一个班学生太多,五十多个学生。”安叔叔笑着说。
“不错,这次家长会班主任还着重表扬何花。”韩墨喝了一口粥,不紧不慢,淡定自若地说:
“家长会?”我心里一惊,再要找何花,可那里还有她的影子。算了,这笔账以后慢慢算。
正当我硬着头皮在小墨的试卷上签字时,无意瞥见韩墨心花怒放的嘴脸,没顾得说什么却被试卷上名字惊着了。
“韩小墨?”我惊的喊叫了出来,又不敢相信似的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
“大道至简嘛!”安叔叔哈哈笑着,难掩的尴尬。
“何静,你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很好!如果借给摄制组拍片,估计不用需要剧务。”
“好!我就喜欢喝聪明人聊天。”
“阿姨,我来吧!”我起身收拾桌子,跟韩墨身后进了厨房。厨房很大,相比客厅的古板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有一种瞬间穿越的错觉。
“你……干嘛!”韩墨迫不及待把门反锁,从柜子下抽个方凳,示意我坐下,拿走我手中餐具。我不解看着他,他没理会,套上围裙开始刷碗。
“这样,好吗?”他做事很麻利,不一会餐具已经洗好放在架子上。冲洗一下毛巾把橱柜整体擦一遍,我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时他已经脱下围裙靠在橱柜上。
“你想表达什么?”
“你怎么优秀,前妻怎么会舍得跟你离婚?”他神情黯然,我自认语出伤人。
“对不起!”我急忙解释。
“没事!我和她认识纯属偶然。”
“你想听吗?”他笑着看我。
“可以,闲着也是闲着。”
“想喝点什么吗?冰箱里有牛奶和果汁。”
“刚喝的粥,不渴。”
“哦!也是。”他尴尬摸了摸头。
“我们出去走走,给你介绍一下老巷。”
“好!”握住他伸来的手掌,他眉梢抖动一下,眼里闪烁的笑意,可以点亮整个寒冬。曾经的我也这样笑过,温暖过。
客厅里很安静,下意识搂紧他的胳膊。他温和看着我说:“一人呆在这里,确实有点恐惧,你喜欢什么风格的,以后重新装修”
“妈,我们出去走走。”
“去吧,别忘了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