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团团转,胜过做知县

              家有团团转,胜过做知县

                        ~小记水碾的余味

        近期受某社区委托,嘱我收集整理有关水碾的文化记忆。大抵社区同志觉得我来自于农村山乡,可能对水碾水磨等物件有所了解或者记忆。曾经司空见惯的水碾子和水碾房,我多少还是有点模糊回忆印象,细细回想,还是觉得很遥远的事了。

        说来话长,曾经广为分散我们山区,遍布平原坝区的水碾房,是小农自给自足经济时代充满悠悠乡愁味的小作坊。如今还真的很少看到踪影了。有时在边远旅途,偶尔会发现,要么是以前荒废的,在山沟里,早已停止转动。要么是景区人工新摆造,外形像而神韵几无,也不会转动,徒增一点景区景观而已。没有讲解说明,静静地呆在角落那里,向游客述说着过去往事什么的。

      看到这些物件, 倒是多少能勾起小时候的点滴水碾回忆来。

      幼时家居乡下。附近有个堰塘,叫唐家碾。只见水塘水深,不见碾子踪迹,空留地名。后来去乡上读书,每天都要经过一个叫张家碾的地方。那条小河就是我们村子里涓涓流出的溪水,到张家碾时已经需要桥梁过河。中立桥墩石条,两尺来宽,石板桥,没有栏杆,每次经过我都是小心翼翼。在桥上游五丈开外,人们用石板于河道上拦水,分流部份河水进一条由条石砌的水沟,沿着河边往下流,不远处即是碾房了。那时忙着读书,看到巨大的木质水轮子在水流冲击下,吱嘎吱嘎地响,欢快旋转转动。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不知道这个碾房内的世界。

图片发自简书App


        蒙山下108国道旁,有个地名,水碾坝。小溪河从金鸡关山上流出,水流回湾处,仿佛还能想象出弯脖子麻柳树下的碾子房模样。当初的地质队员去建设营区时,一定在那小溪里捉过小鱼,在那碾房里碾过稻谷。90年代,有个被抓壮丁的台湾同胞回乡,一到白土坎,就开始背起小地名来,如和尚崂、五里寨、闵家碾、县文庙、程家坝、火烧桥、门槛山、水碾坝,金鸡关,一路泪水汪汪,将小地名倒背如流,如数家珍。也许他的世界,金鸡关前那水碾坝,曾是他幼时奔跑过的河湾,或在那小河里游泳,浪里白条。辗转到台湾后,梦里常有多少回故乡的山水镜头,水碾房反复出现,对于一个离乡的人,心里才有感受。我当时都听得如痴如醉,敬佩这位同胞,对故土那份恋情,不灭减。待有机会回乡,一到家乡地界,儿时的记忆被激活。水碾坝的记忆不会磨灭,有汗水,有青春,或许还有一个值得怀念的姑娘。

        什么时候我对水碾不再有印象,要让我想起有点困难。我们那里80年代初期山乡通电后,打米脱谷粒,就是用电动打米机。又快又便捷省事。谁还在意那古老的以水为动力驱动木轮的水碾水磨呢。它像一个年老体衰的长者,乡村某个角落,无人关注,已被岁月无情淘汰,很快被人们遗忘。

        我在成都平原生活后,也会常常看到有曾经是水碾房痕迹的存在。不过都没有碾子,转子等构件。那些上了岁月被水冲刷的石条,小青砖,石灰浆勾勒砖缝的老房,孤独地守望着潮头来水,让都江堰的水,流过沟渠,听不到水轮转动的冲击声音。不过那些老房子,今多数都成了周围群众喝茶摆家常的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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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小时候,我是去过多次水碾房的。就是我们村上,从蝉花顶山上流过唐家碾的蜿蜒小河,途径四队与七队交界处叫夹皮沟的地名,就有一座老水碾房。

        第一次,是母亲带我去,她背着稻谷,我背个小背篼的满满玉米,去碾包谷粉带碾米。走进水碾房,只见三三两两蜘蛛网挂在老房梁,粘满粉尘。房梁架,也布满区分不清的灰尘和粉尘。从屋顶亮瓦处透些光线进来,让人好一阵子才熟悉屋内的黑。竹篱笆围成墙壁,地板是石板砌成,都踩出了脚印痕迹,看来也是多有年纪的一座水碾房了。

        守碾房的张大爷不紧不慢,将刺鼻叶子烟裹成条状。满是皱纹的手指,优雅地将火柴划燃,吧嗒吧嗒吸上几口。待叶子烟有点微微的火星亮开,再将我们家的包谷倒进碾槽,不知张大爷动了什么机关,轰轰水声开始打动转子,冲击带动碾子不紧不慢地开工。

        那时年幼,看着缓缓沿着槽子转动的碾子,觉得很稀奇,就去追着碾子跑。害得守碾房的张大爷直抖双着脚,抖掉黑得发亮的一尺多长的烟杆上叶子烟灰,直叫唤,“小心点,小心点,看碾子你碾倒了。我负不起责喔。你这个娃儿,淘气得很呢!”

        母亲赶紧将我紧紧拉住,轻声责备道,“你这个崽娃,当真是淘气包,碾到了,当妈的心疼哈。”

        我是懂非懂,点点头。才晓得这个巨大的石头碾子转动时,是万万碰不得的。

        后来我也单独去过水碾房,碾米。不再好奇追碾子,我只是静静地看。轰轰轰水声,冲转水轮带动碾子,碾子依旧不紧不慢地顺着石槽滚动,不紧不慢地碾出白花花的颗粒饱满的大米来。大约个把小时样子,张大爷叶子烟瘾过足。“娃儿,米碾好了,来,这是米,这是糠。我都分装好了。你就慢慢回家哈。”

        我背上小背篼,沿着陡壁的小道,一路还哼着歌,耳旁依旧有水流冲击水轮子轰轰声,从山沟里传上山来,那是下一人家在碾米。到家,就很得意,自我炫耀,“你看,妈,我都可以自己去碾米。可以为你做点活路了。”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表示知道了。

        后来,家里的碾米碾面,基本都是趁我周末假期承包,虽然每次背得不多,人小背负不起重的。可是我都很享受水流冲击水轮的声音,还有山乡的蜿蜒小路。

        直到山乡通电,很快,就是新式的打米机,绿色外壳,小巧玲珑。安装在生产队公房里,供队里打米碎谷之类的。自然还是我去打米,等的时间也短了, “突突突”,十来分钟可以搞定。守打米机的是张大爷儿子,据说还专门培训学了电工技术。他倒不抽叶子烟,是”大重九”“红芙蓉”等有过滤嘴的纸烟,煤油打火机点燃香烟,熟练合上电闸,手动控制一下出米的筛子,保证打出的米粒饱满,大致粗细差不多,也不能太细碎,一般都是打两边,即再复打一次。免得我们提意见。扣减加工费。我记得,打一次米,五角钱,电费补贴。后来进城读书,脱离农活,我也没再打过米啊,包谷等之类的,自然而然逐渐淡忘还有水碾的存在。

        在为生计奔走,过碉门关,翻越二郎山,以及过灵关时,从公路旁,偶尔还看到水碾房的影子。只是都破败不堪,长满青苔,荒草埋没,没人照理。那时忙碌无暇,谁也不会去想这些事,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在禁门关往紫石关走,天全河边,泸定冷碛坝,我看到的水碾房,印象还深刻。条石柱,石板砌墙,墙面有时代感强烈的白石灰粉刷口号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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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在成都奔波的时候,见得成都有许多带“碾”字的地名。比如双水碾、踏水碾、陈家碾、罗家碾、傅家碾、杜家碾、红碾、张家碾、水碾河,磨子桥等等。在我曾居住两年多的茶店子营门口,就有非常有名的朱家碾。郊区地带有”碾“字地名也非常多。我想,这多少在以前是和水碾水磨有关的存在。也说明以前的成都,确实是水网密布,得水利之便。有‘’三里一米碾,十里一油磨‘’之称。在小农经济时代,是个堪比江南秀色的水城。那时,“家有团团转,胜过做知县”,似多指自我满足感高,小小水碾水磨能满足人们日常生活打米磨面加工所需,周围四邻相帮,即可完成,社会化大服务需要较少,人们所求不多。

        和大多数成都人一样,我也比较熟悉水碾河,具体故事,上了岁数的许多成都人都尚有记忆或文字记录下来。袁庭栋老师的《成都街坊志》,对水碾河记述比较多,不必赘述。当初在“成都饭店”,学习活动很多,但是那一带,我也是不见碾子或是河流。罗家碾在新西门,在未及成都生活,就很熟悉;到成都开始蓉漂,知道那里还有磨底河,石人小区。据说岳钟琪罢官回成都,就在西门石人村种菜养鸡,一副乡野农夫,倒也多份自在乐趣。这倒也是,也许他这个清代百战百胜的将军,正在磨底河罗家碾水流声里构思下一场战斗的胜利蓝图。当然,这只是我的合理想象。旧时水碾房不但有丰富的传说,兴许还有许多军机大事。

        如果不是我现在居住的城市,沱江河上的“谭家碾”在解放后,改造成菠萝滩电站,而电站完成历史使命,政府将该闲置资产打造为沱江河绿道的一个能体现农耕、水文化、小水电科普等文化景致节点时,让我收集整理与小水电,水碾文化的有关资料时,我还真的忘记残存的零星幼时往事,还有水碾的嘎吱嘎吱声。

        水碾是怎么来的?这个曾经与我们祖辈生活息息相关的古老生产工具。小农经济时代,有着浓浓的自然气息的牧歌式生产工具。伴随我们老百姓,走过一代代漫长悠悠岁月。带着这份好奇,我努力找寻曾经的记忆。

        查询资料, 据说在三国时期,魏国的崔亮发明了以水为动力,把稻谷加工成熟米的水碾。时至今天四十岁以下的城里人大多不知“碾”为何物了。为何1800多年来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水碾,竟从人的头脑中淡化以至频临消亡了呢?但成都以碾冠名的街名、地名,却顽固地让人在记忆中留下联想的踪迹,比如我前面提及的。水碾水磨还曾遍布在西南山区、平原农村的水头。 水碾房总是修在远远的山涧旁或溪河边,有一种冷月清风的孤独,那是极容易产生爱情和浪漫的地方。同时极大方便了当地老百姓的生产生活。

          关于"碾",四川人还有一句俗话,说的:“小心点,看车子把你碾倒哈!”一般这是叮嘱小孩在过街时,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还固守着老成都人对碾子的记忆痕迹。(北方人称车撞人为“压倒”,看来与使用畜力推动石滚碾压小麦等作物的方式有关。)难怪幼时,张大爷阻止我追逐碾子,会大声喊,怕把你碾倒。四川人还有一句歇后语,"磨子上睡觉,想转了。"也是和曾经的水磨有关的俚语。

        按字面分析看,“碾”字从石,从辗字的省写,显示出水碾的主要部件:碾砣和碾槽都是石材,经能工巧匠所凿制而成。取自自然山石,红砂石或硬质青石。《集韵》:“辗者,转之半也,转者,辗之周。”辗如车轮旋转,以碾轴为园心,碾砣为半径,沿着∪形碾槽作园周运动,碾和辗分别记录了水碾的材质、形制、功能和机械运动原理。从发明之日起,就伴随着我们这个农业立国的民族,在日常生活里,发挥着巨大的生产加工作用,直到近代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和记忆里。

        可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发展变化,自从发明电力或内燃机驱动的打米机,如今更是工厂化加工,人们开始淘汰用水碾子来碾米加工。在我国,大约是1958年后,水碾也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现在很多年青人都不知道水碾为何物了,即或看到都是曾经的照片或者某些景区里人工制造的道具摆设吧。他们静止在那里,正如一个饱经风霜洗礼的老人,它已悄然歇息。无人再关注伴随多少年代的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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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在沱江河之滨,曾经闪耀光芒的明珠~菠萝滩电站,为社会发展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之后,退出生产。它曾经掩盖了谭家碾的悠悠水碾岁月。却无法让我忘记碾子的身影。行走绿道,已经停歇的小水电站,它又将焕发新的光芒,文化介绍中展示有关水碾文化图片,将曾经的水碾声声,谱写成新的动人曲章。虽然还是静态的,这让人很欣慰,总有个念想了,能承载我们曾经的记忆。回想起谭家碾的老地名。回味一番水碾房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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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0月。配图来源于同学,上里古镇所拍摄,一并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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