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抬杠了,他们根本不信。
抬杠是北方话,杠的意思,应该是轿子的轿杆。通常几个轿夫一旦抬起杠来,便须要同时放下,否则极可能便是人仰轿翻的下场。
轿夫抬杠是为了谋生,雇主未达到目的,轿夫是不得放下的,拼死也要抬着,所以也叫死抬杠。而以言语争执不休也称为死抬杠,此等不肯放下死抬杠的,非是为的金钱,而是为的颜面。
李老师经常说,其父母就是一对死抬杠,事无巨细无不可抬,令她极是苦恼。我倒觉得,中国的老年夫妻大多不似西方老人一般充满激情,故而难以在刻板单调的生活找出些乐趣。如王小波所言,假如每天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事,再把抗日神剧翻过去倒过来地看,直至听了上句知道下句的程度,诚然是值得同猜的。
老年人喜欢争执些琐事,大抵是由于生活枯燥无味,抬杠能得到少许兴味,便是对倦怠生活的反抗。年轻人则不然,青春年华里,有得是繁花似锦的日子,便不应在无关大雅的琐碎事物上浪费时间。
庄子有言,以众小不胜为大盛,除非是价值观受到挑战,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其余是不必非得辩到事事洞明的。而我现今之不抬杠,乃是出于对自己的认清,世间所有的哲学观点都是主观的,我既不是圣人,便无所谓非要抱持吾道一以贯之之见,诸子百家相互之间虽然抬杠抬了二千多年,而我却可以同时欣赏其中许多绝然相反的观点论调。
个人的主观价值是不必要强分是非的,因人类所谓普适的价值观,其实也时时在变。其实一个人真正的成就,并不在于他能被多少人认同。参差多态才是文明社会的自然和谐之美,而国家也是如此,若能允许每个人都表达各自的价值观念,并给于他们充分表达观点的自由,才是美丽和谐的国家。
每个人都有抬杠的自由,而我已经不想再抬了,未必战胜别人的观点就是有尊严的,斩去心里的的名缰利锁,再看世界时,便诚如木心先生所说的,一切事情皆可原谅,也许又根本不需要原谅,恕心养到极处,世间都无罪过。
持真理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同,而死抬杠,经常只是名缰利锁对人心的羁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