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想写一写漳河大堤,却受限于拙劣的文笔,我笔下粗糙的文字写不出漳河大堤四时或细腻婉约或粗狂沧桑的独特景致,于是一拖再拖,在记忆中已经被挤到角落就要完全被挤出,可终于在今天再次一睹漳河早已改头换面,沧湖变桑田的模样后再也按耐不住想写的冲动,提笔写吧。
从我家后门往前下几节通向村路的厚石板台阶就到了村尾,往东走是一个平缓的上坡,泥土和着石子铺成的坡路尽头就是防洪大堤,如果从大堤侧面看,应该是一个对称的梯形,梯形的左腰是被水泥砌的很结实的防波堤,右腰则是出于绿化的考虑保留的整片的泥土地,看得出刻意铺种了大片踩下去没不住鞋的的青草,可能是为了防止小面积的水土流失。
梯形上底便是一条柏油马路,路上来往行人车辆并不多,不离不弃陪伴这条孤独的路的只有那条同样安静孤独的河。
这条一直寂寂无声长年承载着风吹雨淋车压人走的路,早已失了本来的光滑平整的面目,取而代之的模样是坑坑洼洼的路面,本来的柏油路,已经部分退化还原成了泥路,路被压得很松散,大小不一的石子分散的到处都是,自行车骑在上面,颠簸的厉害,每每骑车经过,都颠的脸上发麻,脑袋发晕。
这条路本就不是交通要道,因此地位没那么重要,被遗忘而常年失修也就合情合理了,只是每次走在上面,会体会到一种失落感,那是被触动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联想到人情淡薄,路像人,路如此,人是否也会在年纪老迈时因为社会和家庭地位不高而被遗忘在角落?会不会在深夜孤独难眠时只有寂寞和黑夜陪伴,会不会生病了,也不被关心?我想我是过于伤感了。
这条向南北方向蜿蜒延伸的大堤,放眼望去,皆交汇在地平线,如地平线一般的无始无终。
就像这条河,在我记事前就已经存在,她的起源我无从追溯,而无法改变因拆迁带来的搬迁,石垾村也将只存在于记忆中,这条流经石垾村的河,未来将走向怎样的命运,我也无法揣测了。
漳河两岸坐落着不同的村庄,河这边的石垾村,金湾,金家,梦湾……河那边统称为小滩。
石垾村较小滩要富裕开放很多,村口便是通向城镇和世界的出口——一条宽大的马路,车水马龙,出行十分便捷。
而一水之隔得小滩则落后封闭,面积狭小,枯藤老树纵横交错。房屋延河而建,多是未经粉刷的平房,这里早就装不下年轻人面对大千世界而生出的蓬勃欲望,所以多年来只住着一些年岁更接近漳河年龄的老人。我从大堤这头向对岸小滩看去,会觉得它很老。
听上一辈的人说过,没有防洪堤的时候,防汛措施很落后,汛期也是近河而居的村名们最累的时节,他们需要挑着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泥土到漳河,泥土延河岸高高垒起,防止水涨或者风刮时,水会失去控制漫过来淹了农田和村子。这在落后贫穷的当时是很聪明也十分必要的止损措施。家乡话称这种劳动为“挑围”。
我大概长到五六岁,防洪大堤才被建成,没有“挑围”的画面感和印象,但听大人说起,会感觉你一股淳朴的民风扑面而来。
“挑围”成了记忆中的苦景,防洪大堤宽长结实,水漫过防洪大堤灌进村子的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20年来,水位最高时也不及防洪大堤一半。这一点让大家放心,忘了会有发生洪水的危险。
夏天午后的大风里,乌云深沉,数不清的树叶被刮得不得不纷纷脱离了树枝,漫天狂舞,四处翻飞。树枝儿们则被大风拉得笔直,不情愿被风裹挟着挤在一边,枝叶摩擦剧烈,不得平静。这时候,我总会注意到漳河,她的平静在这时候被彰显的淋漓尽致。防波堤的阻碍让她翻滚不起来,换成沙滩,在这样的大风天,或许我可以看到她波涛汹涌的样子。
漳河的常态是平静的可以当镜子使,她虽然长达绵延千里,但宽只一百米左右,穿湖而过不需要摆渡人,一条从这头堆到那头的黄土路堪堪肩负连接两岸的重任。
漳河虽大,却只能充当爱美的天空化妆包里的小镜子,时时倒映着精心打扮成不同模样的天空。
有时有风,水面便以一夜白头的速度,一瞬间皱纹横生,苍老了许多,但那只是风变的戏法,水配合演出,待风止息,水面便又恢复平静,躺在本位,重新变回皮肤紧致的年轻态继续印着天空。
漳河岸上种着棵棵白杨,笔挺威武的白杨像守卫漳河年轻的战士。漳河给足了白杨生长壮大所需要的水分。
白杨则装饰了漳河,像是她留的刘海儿发,遮住了在旱期裸露的光秃秃的地表,刘海儿长度颜色适中,更凸显漳河的活泼可爱。
日出,书上的描述将之扩展为太阳出山。解释了太阳出自山中。
面相漳河,就是日出的东方,芜湖没有高山,我看到的四时日出之景可扩展为太阳出水。
某年某仲夏之夜,天将破晓,前一晚就下定决心看场日出的我起了个大早,撑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站在屋外望着门口,黑漆漆的一片,天空晴朗,星子只剩下东边的一颗启明星,耳边传来阵阵夏虫奏的夏夜协奏曲,大概是要天亮了,谢幕时间接近了,所以奏的很卖力,想留个漂亮的收尾。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衬得黎明前的夜越发让人有一种永恒的清透。
不知不觉,天色褪成了深蓝,眼前的树和路轮廓越发清晰。
帮妈妈拎着一桶衣服,比太阳早登上大堤,阵阵捣衣声催促着清晨的来临,敲出勤劳淳朴的味道,洗衣板数量有限,天微亮,河畔便蹲了一排洗衣的妇女,妈妈有时候来得不巧,洗衣板全被占了,还得等谁洗好了才能空出一板来。但等待并不无聊,洗衣服是手上的活,无需太专注,妇女们便闲聊起来,你来我往一句句的不停歇,说不完的话题就像洗不完的衣服,捣衣声混杂着欢声笑语,清晨的宁静在漳河边轻轻打碎了。
妈妈将衣服从桶里一件一件拎出来的时候,我找了个可以坐的石板,凝视着东边日出的天际,耳边兀自阵阵谈话声,笑声,只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随着渐渐泛红的天空被集中起来。
桃红……
橙红……
粉红……
太阳探出了头……太阳露出了腰……太阳慢慢变得圆满,早晨水汽还重,阳光不刺眼,即使注视,视线也不受阻。
像是谁用圆规把她画在了天际,又给她抹上了一层红,轮廓鲜明的似被嵌于天空。
她是天空的眼睛。
妈妈衣服洗了一半,光变得大了,束束光线亮了河畔,拉长了我们的影子。
像是完全苏醒了,太阳换去红睡衣,穿上黄色工作服,开始一天的工作了,顿时,光芒万丈,刺得我不能直视她,只能移开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或闭上眼睛,感受她刚送过来的光和热。夏日晨光微凉,不炙人,河水在阳光铺下来后越发清澈见底,水下小石块堆的没有章法,小鱼儿成群结队,惬意游动,有的钻进石块,不一会儿,又从石块里钻出来。
它们穿行在石缝间,嘴巴动着,也像岸上的妇女们似的在闲谈。
我开始思考日出的意义。
将之比作人之一生最是容易,格物致知,就是任何存在都可赋予抽象的人生意义。
在河岸看日出,也在堤上看日落。农村房屋不高,视野开阔,东边日出西边日落,视线没有任何阻挡,足可以看到天边。
苍穹无言,漳河无语,常常只有我一个人伫立在堤路上或者坐在防洪大堤的坡面,面朝天际,享受这份无人打扰的宁静,再翻出深藏的心事,品味思考。
与一个人坐在房间,或者深夜思考不同,在这里,看着河阔天空,我会摒弃狭隘的心思或情绪,变得温柔宽容,也会朝着积极的方向思考问题,仿佛将所有或自怜或自卑的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扔进漳河,河水流动带走烦恼。
这时我想到《情定山外山》主角,和他父亲一样,他常一个人在开阔的高原祷告,将心中事说给神听。主角父亲在山上祷告后告诉他:神无处不在,就像你站在这里这里,向四周看去,地平线围绕着你。你看不见神,当你看到地平线的时候,你要坚信,神的爱也是这样围绕着你。
《灵历集光》里,宋尚节在家乡有一片安静开阔的山地,出国读书前,这里是他经常来亲近神的地方。
他们启发了我。
在开阔安静的高处,诚实面对自己的心,诚实面对神,思路畅通无比,一下子脑袋变得清醒,价值观清晰起来,反省剖析自己,眼光更加明亮,目光也随之转向神。
我曾无数次在这里经历认识神,认识自己的过程。
经历失望,迷茫,痛苦,疲倦的时候,若是在家里,我便在大堤上走一走,坐一坐,想一想,半晌后,回到家,心事轻了大半。心情轻松不少。
姐姐们一直觉得我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个扯着笑脸生活的人。我想,大堤功不可没。
夏季雨后,太阳复出,大堤上,河岸对面的天空有时会弯起一道彩虹。
第一次看见彩虹,便是在一场大雨后,那时心情不佳,沮丧得很,下雨天更添落寞。黄昏时分,雨停的干脆,空气中一股潮湿的土腥气,阳光做着最后的挣扎,拨开云雾,赶走雨后阴霾。正在阳台收衣服的我,在瞥见那一弯绚烂的彩虹后一声惊叫,便跑下楼去,一路跑上大堤,定了心神后便全神贯注贪婪的看着太阳的所有颜色,她们在我眼前,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都含蓄而不张扬,恰到好处的呈现在我眼前。
在那弯彩虹将要淡出之际,只见另一道更大的彩虹慢慢出现在更高的天空,弯起来刚好将那一道包起来,颜色越来越深。放眼望去,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道彩虹挂在天际,壮观好看。
我痴看了不知多久,看的太阳谢幕而去,看的夜幕不忍来临。
记得我大声喊着邻居超月的名字,想和她一起看,如此美景我要分享,我看到了如此美景,我要有人为我做个见证。农村孩子的玩物不多,寂寞孤独是常态,看到这样的自然景观,便兴奋至极,早已抛了心中的沮丧。
太阳下山,彩虹淡去,大堤上只剩下我和超月的身影,一起回味着……
直到今日,我还常梦在梦里重逢那一天的彩虹。而那梦,一定很美。
之后,每逢下雨天,便一心想着见到彩虹,也有幸运的几次真的见到了,只是再没有那天那么清晰纯粹,那么深刻了。
去年初看《灵历集光》的过程中,一天夜里,梦到了耶稣,祂一身白色长袍的向我走来,卷发及肩,面目看不分明,像《圣经》上所说的,祂柔和谦卑,看到耶稣,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又柔软又喜乐。
耶稣好像要去我的宿舍讲道,我和几个朋友等耶稣来讲道。我在宿舍却总是昏昏欲睡,眼皮沉重,想要警醒等候,却疲软乏力,只想沉沉睡去,不等了。但想见耶稣的意志力让我一直撑着。
不知何时睡去,等我醒来,一起听道的朋友说耶稣已经讲完道离开了,我心里一阵后悔,觉得遗憾,自责自己错过了耶稣的讲道,也很茫然不知自己何时睡去,也无人叫醒我。
忙问朋友,耶稣说的什么,朋友答道,讲的是传福音的事。话音未落,宿舍前方的天空顿时光芒大盛,不是刺眼单调的白光,而是绚烂的五颜六色,铺满了那一片天,婉转流动着,闪烁不停。看得我半天不忍移不开眼睛,那一瞬间仿佛永恒。美得不可方物,美过那一天看到的双彩虹。
我不想醒来,但醒来后,只觉得心情舒畅,将梦里画面在脑海里再放一边,突然有种要去传福音的使命感,立刻跪下祷告。我不能确定这梦是否有深意,但沉浸在那样美的梦中,感受真的美好难忘。
我爱拍照,漳河大堤便是一个取景的好地方,天气晴朗的黄昏,拉着姐姐,带着手机,便奔去拍照,姐姐是我的模特,只因我觉得有景无人的图片缺少生机。我爱拍人,把人的情绪拍出来胜过拍景。
于是,姐姐在我的照片里便成了有故事的人,而一个有故事的人,常是一副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样子。
所以,让我印象深刻的照片或是黄昏下孤独的背影,或是凝望远方心事重重的侧影。有时拍一张笑容灿烂的正面照,不过黄昏光效不佳,灿烂的笑容在也显得昏暗,一眼看过去,像是强颜欢笑。
时光如流水,匆匆数年,漳河一直未变,而现在漳河没有水流了,几个月前,大堤便不平静了,一个三人合抱不来的管子,天天不间断得向漳河喷着泥浆,妈妈说漳河要被填平了用来种蔬菜。我不能理解。
好像心爱的东西被抢走,而又无力夺回,我心里一阵失落难过。觉得愤愤不平后,报复手段只是在心里怨恨了施工方几个月。
几个月过去,一直避免去看变得满目疮痍的漳河,昨天闲来无事加之心情尚好,便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漳河变得怎么样了,只见填满了淤泥的漳河,水域百分之九十都被覆盖了,土地被迫不及待的被利用起来,种上了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参差不齐。
河中央的水一洼一洼的分布不均,河水再也流不动了。
石垾村面临拆迁,我家要搬走了,漳河沧湖变桑田。从前以为永不改变的东西,最近都在改变着。以一种我能看到的速度,改变着……
2016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