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即使又一次远离职场,过上“只工作,不上班”的没有工作日也就没有节假日的自由生活,却再没有想过出去旅行。因为对创作的摸索与期许,脑子里从未停止过地琢磨着“怎样讲出真正打动人的故事”。可近日里,身体却开始抗议,像是一具越来越沉重的躯壳,禁锢着灵感与思维自由地探索。
常常困倦地没法出门,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脑子里的各种想法仍旧让心焦灼不安地没法入睡。于是,我闭上双眼。
很长一段时间,在没法说走就走的日子里,我靠着记忆旅行:前一秒还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码头边,呼吸着阴冷细雨中清冽干净的空气;下一刻,已经悠然卧在巴厘岛的草塌上,耳后插一朵路边捡起的红花,叫杯猫屎咖啡,眼前一片稻田,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而且感觉好极了。
也常常,在电视里看到一个画面,不用等到旁白字幕,就已经想起某年某月,曾与画中某个角落邂逅:无论是捷克布拉格喧闹广场转角,巷子深处那家专门为妈妈和婴儿设计的咖啡馆;还是俄罗斯贝加尔湖畔,小镇空旷草场上孤零零立起的小木屋,里面藏着浑厚圆润的萨满泥塑。
当然还有,与一个新朋友结识,从名字里就读出他来自德国、法国……不管是家乡味道的特色美食、还是引以为傲的歌剧院吊顶壁画,甚至是某种神秘的宗教,只因某年某月,机缘巧合下曾亲临亲历过,只这一份共通,就很快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只是我常常很笨地记不住名字,往往要用语言描绘出一幅画,在那个彼此熟悉的场景中,我们几乎相遇,在交错的时间里。
将自己囚禁于书桌,在乏味、孤独、茫然乃至失落的日子里,若没有交流、没有倾听,也能光合作用般地,间或自我生成嘴角上翘的嫣然一笑——这恐怕只有自己懂得的快乐,是这些年来,在陪伴自己旅行的路上,与自己结成的默契。
刚工作时,曾精力充沛地借着四处看投资项目的机会,到好玩的地方休假。印象最深的,是被派去云南看煤矿。仓促动身,踩着双皮靴去矿场,还好不需要下矿井,只记得工作人员拿着器械展示煤渣里确实存在放射性物质。上一周还忙翻天地与老板讨论投资估值;下一周竟还能打了鸡血般地,踩着那双皮靴,飞去丽江喝普尔茶、吃腊肉火锅,爬了玉龙雪山,然后坐六个小时的巴士,九曲盘山进到泸沽湖,遇到在水一方的客栈,蹭老板娘的晚饭,坐摩梭族老妈妈撑的木船,一个人静静地看一晚日落。
当时的老板说,他周末只想在家休息。这种心情需要时间去理解。间隔年后重回职场,我几乎每隔一两周就飞去号称“东方瑞士”的青岛,但半年里却再没有抽出一个周末,哪怕去崂山找找穿墙而过的道士,抑或曾有道士穿过的那面墙。为了完成走遍七大洲的心愿,2014年初的澳洲之旅,不仅前后错过了公司的活动和会议,而且背着电脑飞到南半球,休假中也不能完全脱离每天查邮件、偶尔打concall的状态。间隔年里花几个小时换几辆公车出开罗找金字塔,无业游民的逍遥,金钱买不到。奋斗路上越走越远,背负的责任一再加码,无形中拽着你,不可以走。其实,那些花了大笔金钱,将一年仅有的几天假期,“虚度”在五星级酒店专属海滩上晒太阳的人——很多在平日里,连这样不受打扰地晒太阳的机会,都很少。但这不是旅行,放松身心的度假而已。
也曾经花近一个月时间从美国东海岸走到西海岸,也曾经利用周末的间隙蜻蜓点水般地飞过了西欧各国主要城市,但现在除了翻阅照片,那段日子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已经很久,无法让旅行团导游,或者旅游攻略,左右与一个陌生城市的邂逅。我宁愿故事不要以“某某航班抵达”开场,让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无一例外,是机场签证官拿着印章的手,以及缓缓开启的黑色行李传送带。开始的一两天,我想丢开必到景点的签到单,如果是小城镇,甚至可以不要地图,漫无目的地游走。好像男女偶遇初识,可以不问职业、学历、单身与否、定居何处、房车有无,只自然相处、感受……要的是旅行,不是旅游;听上去有点像是在很奢侈地坚持,婚姻之前,一定要有爱情。
那么旅行又是什么?
常常遇到外国人,在青旅一住就是两三个星期,把一年的所有假期,都耗在了一个国家的一座小城里。在摩洛哥手工艺者聚集的菲斯城,一个来自丹麦的歌者决定在此躲过北欧一整个昏暗寒冷的冬天,已经开始出钱给青旅添置电暖器;而另一个比利时飞过来的心理学教授,每天都兴致不减地在迷宫一样的菲斯老城里散步,他得意地与我分享自己的发现:菲斯的北非阿拉伯建筑,与家乡布鲁塞尔有风格相通之处。有时间和心境,脱离之前的生活,敞开身心地接触、了解,一个陌生并且很可能大不相同的地方,生活着的人,正在上演以及曾经发生的故事。
是旅行,不是放逐。
我承认,之前很多次离开,是因为难以忍受当下的状态。不管是想要忘记,还是寻找,启程的那一刻,并不是每个人、每一次,心中都满怀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与喜悦,甚至会不无例外地在逃避与不舍间矛盾焦虑着,不知道前方,有何期待。好在每一次回来,旅行都给我了内心的充实与平静。
此时此刻,安置着书桌的阳台里,充斥着吉他伴唱下,街头歌者的旋律“your own destiny (你自己的命运)”。上次的北欧、东欧之行,背回家的是十多张错过怕是再也买不到的街头音乐、犹太小提琴、现代舞光碟……越是行走,越会觉得自己很小,世界很大,各种纠结执著,很有可能就在静谧山巅凝视银河的那一刻,抑或是在落后非洲与精明阿拉伯商人讨价落败的那一次,毫无预兆地就被瞬间打破。原来,很多坚信不疑,很多无法割舍,不过是因为经历的太少,精彩跌宕的不够多。
还记得,间隔年旅行的第一站摩洛哥给我的感动。在离开那一天,首都拉巴特(Rabat),细雨中踱步于古迹乱石间,我很兴奋地对着录音笔:之前的生活,我就好像没有眼睛去看,没有耳朵去听,没有鼻子去闻。曾经用工作和旅游将时间填满,可失眠的次数却仍旧越来越多了。即使不时用漂亮的衣服、鞋子犒赏下自己,但快感却常常在得到的那一瞬间减弱并越来越快消逝。我好像从未明了,生活可以这般美好……
是的,即使现在选择投入新的征途,丝毫舍不得时间去旅行,但仍旧可以闭上双眼,就轻易地将心灵放飞在路上。与那些曾经留下足迹的世界一个个角落的联系,化作200多GB的照片、录制水平各异的弹唱舞蹈、快要挥发掉的异域香水、远方并未遗忘的朋友来信……
曾经以为旅行是人生迷茫处的留白,环世界一圈后发现,旅行的意义,是给心灵,又一扇打开的窗,你要怎样去探索,就会有怎样的可能。
佛说:我即世界,无我无相。若心广阔,哪怕蜗居一隅,清晨一阵鸟鸣,庭院一阵花香,已带我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