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207年12月30日,西凉,西凉府。
西凉的雪下的很早,如今已经是第六场了。漫天遍野的飞絮把黄沙莽莽的西凉府打扮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一眼望去,万里皆皑皑。
明日便是新年了,街上挂满了红灯笼。不过时局动荡,寻常百姓也不敢庆祝什么,毕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所以显得气氛有些死气沉沉的。
一身素衣的钱究快步向议会厅走着,与此同时,放肆的笑声也在西凉府的州牧府中回荡着。紧接着,便是他紧紧跟在身后的文臣武将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同的力度,不同的步伐。
在天理帝国的鼎盛时期,他的父辈就开始笼络人才,等到家业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无比兴隆,可以说是西部地区毋庸置疑的霸主。
文臣以郑禹为首的幕僚智囊团绝对是当时智力值最高的小集团;本就不弱的武力有了夏侯范、胡兰等人的加入变得更加强悍。
再加上西凉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远离了混乱的政治中心,经济并没有受到太可怕的破坏,所以钱究才敢勒紧裤腰带,精心培养了十年的西凉卒。
不过呢,这些年由于刘镧数量可观的精锐禁军和天理城西一百里处的要隘镇西关,钱究一直被压制的死死的。
镇西关,顾名思义,得此关者得西凉。出了镇西关,几十万大军就可以兵分十路围攻西凉府。到时候,旌旗蔽日,绵延百里都不断绝,就算是钱究想翻盘,不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也是痴人说梦。
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
“哈哈哈,刘镧那家伙真是个废柴,几十万大军被一伙连哪个山头都不知道的乱军给杀得屁滚尿流,你们说好不好笑?”钱究大大咧咧地往主座上一坐,大笑着调侃道。
“主公,”郑禹从席上起身,“刘镧此次元气大伤,已是强弩之末,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嗯。”钱究左右一顾,喝道:“传我军令,把边关城的六万历练的西凉卒给我调回来,并且把粮草给我准备好,下个月月底准备强攻镇西关!”
“主公不可,”郑禹劝谏道,“如此便是谋反。我们可以打着‘清君侧’(没错,又是它,天下诸侯百玩不腻的手段)的旗号,如果实在不行再强攻也不迟。义正则事成,请主公三思。”
“到也行。”钱究皱了一下眉头,接着问道:“那群关东诸侯见我入了司理,定会眼红。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
“主公难道不相信我们和手下西凉卒么?”夏侯范不满地反问道。
“那自然不是,”被手下人抢白,钱究略微有些尴尬,“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那群诸侯结成联盟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不担心,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我们只需要把他们较为脆弱的部分歼灭,他们松散的联盟就会彻底崩溃瓦解。到时候我们挥师东进,天下可定。”郑禹的话掷地有声,冷静中带着一丝火热和心潮澎湃。
“那好,”钱究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按郑先生的话办!”
益州,汉邑城。
刘羽几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校场,似乎每向前走一步都是在迈向死亡。
皇甫松这几天到底是在训练还是在拿他们练手啊,训练既简单又粗野,就是让刘羽五人给他当陪练,赤手空拳和他对打,直到被打得站不起来为止。
皇甫松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每一拳打在身上都仿佛有万钧之力,似乎连肋骨都被打断了。但临走时一瘸一拐地涂药的时候,却发现乌肿的只是皮肤和肌肉,所以不到三天就全好了。
据说这药也是孙文专门派人从司理南脉的草药市场上高价买来的,真是土财主万事不愁钱啊……
刘羽虽然心领神会皇甫松的良苦用心,但也怕疼啊,毕竟他今年才十二岁啊。此时正值壮年的皇甫松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坐在椅子上喝茶,悠闲无比。
他懒洋洋地望了刘羽他们一眼,“怎么,放弃了?”
众人学着罗逍的模样拱拱手:“请指教!”
只听“腾”的一声,皇甫松从椅子上跃起,老态龙钟的样子顿时被收了起来,“小心了!”
刘羽只感觉眼前闪过一个黑影,随即匆忙一拳头打出。黑影把刘羽的手用力一拉,顺手在他的腹部重重地来了一拳。
被这黑影一拉,刘羽本向前踉跄几步,又被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骨头都快散了。他匆忙摆正身子,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又是两拳头倾泄在了背上,还捎带着一记扫堂腿。刘羽再也忍不住了,惨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一分钟过后,站着的皇甫松理了理衣襟,“不错,有进步,继续努力!”但他随即冷了脸,训斥道:“还是不够好,不够熟练,反应和聚集力量的时间太长,关键时候根本排不上用场。”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刘羽喘息道。
“感觉到什么?”王宪问道。
“感觉到没有上次疼了。”李林晃了晃身子,咬牙爬起来说道。
“对,”刘羽也挣扎着爬起来了,“长久下去,必有好处。”
王宪几人也爬起来了,五人齐声喊道:“再来!
“嘭嘭嘭”!皇甫松一点也没有放水,结结实实地把几人再次干趴下了。
“再来!”“嘭嘭嘭”……
终于,东头的太阳已经成了鲜艳的晚霞,映红了整片大地。“行了,”皇甫松甩了甩酸困的手臂,“欲速则不达,明天再来吧。”
他望着刘羽几人一瘸一拐的背影逐渐远去,微微流露出一丝欣慰的满意:“这几个弟子不错,虽然底蕴不怎么样,不过倒是很勤奋,坚持下去的话,终成大器。”
他也缓步离开了校场,嘴里还在嘟囔着:“回头找孙文喝酒去。”
王宪徐路向刘羽招招手,各自离去。
罗逍道:“那刘哥,我也走了啊。”随即一闪,不见了人影。
这时候,唯独李林还呆呆地站在刘羽身旁愣着,一动也不动。
刘羽侧过身,一把抓住尴尬的李林,拽着他的胳膊,“走,去我家坐坐。”随即用手肘顶了顶他。
李林还没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刘羽不禁莞尔,向前走了几步,“还不快跟上?”李林此时就像小偷一样,手放在那里都感觉别扭,只好一边僵硬地移步,一边颓唐地把手藏在身后。
最后一抹晚霞终于褪去了,清朗的月光照在两个少年身上。
“到了,”刘羽转身微微一笑,仿佛和煦的春风一样,“请。”
刘旸尚未归家,正堂不方便待客,刘羽只好哭笑不得地把李林领进了自己的书房,点燃了豆子似的灯火。
“我去取壶酒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李林便望着满屋的书,将头微微一偏,细细地观赏着,脸上神色不尽相同,时而喜,时而悲。
“这是我爹的玉露酿,来试试呗。”刘羽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酒壶和两个酒杯走进了书房,却被门口的门框狠狠地绊了一下。
“小心。”李林像条鱼一样,三两步便从拥挤不堪的书房那头穿到了另一头,一手不慌不忙地抓酒,一手稳稳地扶人。
“好身手!”刘羽赞叹道。
“献丑了。”李林轻轻一笑,转而低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平日看的书么?”
“嗯,见笑了。”刘羽一边取出两个酒杯,给李林斟上满满一杯,“兄弟,请!”
这酒初入口极其辛辣,但细细品味才能逐渐感受到那股浓厚香醇的味道。一时间,酒香满屋。
“嗯,好酒。”李林赞叹道。
“来日我请家父给尊父也赠一壶。”刘羽笑道。
李林的情绪忽然波动起来,眼圈红红的,却又死死地不让眼泪泛滥出来。
他努力地平静着情绪,“我是孤儿。我的父母是司理人,在九年前的一场兵祸中丧生了。亲戚带着三岁的我逃难到这里,孙长老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待我如己出。可其他人都歧视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很多坏事也归咎于我,我实在是百口莫辩。”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他们是俗人。我刘羽虽然愚钝,但也能看出李林兄之纯、之孝、之善。”刘羽真诚地望着李林。
“可是我……没有什么朋友……”
刘羽不禁笑了:“今晚月色静好,我与君于此赏月饮酒,可好?”
李林明白了,他终于拥有了一个此生第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朋友。即便是在几十年之后,李林已经成为万人景仰的将军,谈起这件往事,说起这件旧事,依然是忍不住地老泪纵横。
从第一次认识刘羽的那一天起,李林就梦想着和这个面庞清秀、温文尔雅、谈笑风雅的君子成为朋友——曾经以为是奢望,如今已成了手边一壶触手可及的美酒。
“嗯。”李林噙着泪答应了一声,随即却又笑了。
朋友,真正的朋友,不需要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