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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在夜深的时候,记起川端康成先生的《花未眠》,只是不曾栽过海棠花,恨无缘观赏,倒是书架上横陈着数本先生的书,常有淡白的月雾笼罩,反有种月光映花的风雅模样。
记得有位不知名的朋友说,“日本文学是冷湿的阴天”,应当是恰如其分的形容。陆续读过《源氏物语》、《机械》、《罗生门》,日本人似乎笔尖流淌的文字河流,都暗暗溶入了绵绵的伤感气质。后来去看村上春树、横光利一、川端康成,此感更深,仿佛置身于将雨未雨的阴天,空气中弥漫着冷湿的味道,乌云密布。
淡淡的愁绪,总是日本文学冲不开的萦烟,于风雅的物哀中飘来。教人频频想起,江南的袅袅炊烟,朦胧如烟的微雨,滴落宣纸的浅墨,缓缓晕开,慢慢渲染,纤痛微悲之中,美意暗藏。这是属于东方的“风雅”之美,过去的时光里,除了东方的诗词外,我不曾有过会面,即便是读过《绿山墙的安妮》《夜色朦胧》及莎翁戏剧等西方名作后,依旧如此认为。而川端康成先生,大约的确将此途走向了极致。
那时候把自己锁在房里,看了一本又一本的书,背了一首又一首的诗,寒光凛然的灯光照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时处境不好,心情常常低郁,总想逃进美的幻境里。诗人的不够,又去找作家,书海中苦苦求渡,时常得非所求。
终是在秋天遇上了川端康成先生,如遇夜中海棠花。当时也读了不少书了,寻常的字句感染不了我。只有先生的文墨让我如入神境。我开始读《千只鹤》《波千鸟》,然后是《古都》《名人》,之后是《雪国》《湖》。可惜那时候只把这些书当作麻痹的药物,不曾只句细赏。
窗外是逐渐转凉的天气,秋意愈来愈浓。我卧在房中,全然不知金黄的枯叶何时落尽,更不管寒鸦的嘶叫,芦苇的飘荡。手里捧着书,只是一页一页地翻。
沉沦流连在一个个真实而又虚幻的世界,仿佛能听见书中人物的悲啼,窸窣的脚步声,我就站在他们身边。深深的虚无感和悲哀包裹了我,却也是当时心境的一味解药。
“‘你睁眼看看,有魔鬼。’
久子睁开了大而美的眼睛,却不像是在看魔鬼。
‘真寂寞啊!’银平说着,吻了吻久子的眼睫毛。”
先生的《湖》真正将落寞悲凄与风雅美高度统一,读来悲哀与美交融,如临神境。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震撼人心的小说。那书中的桃井银平在桃红色的晚霞下,一遍遍呼唤着玉木久子的名字,如大雁哀鸣,跌下高高的土坡,眼角流泪。教人内心极其震荡,宛如天雷裂过天际的轰响。
后来总把自己比作桃井银平,去奔逐风雅。川端康成先生认为“风雅,就是发现存在的美,感觉已经发现的美”,而我逼仄的眼界,发现的极美便是川端康成先生的笔墨。总能从先生的文字中,看出投射出的美,他更把对事物美的感知和体验投在文字中,不仅仅拘泥于纯粹的唯美主义,而是类于鲁迅的理智明哲与沈从文的乡土浪漫的结合。
看一些日本文学,偶尔会想起郁达夫。约莫是在日本留学的缘故,郁达夫笔调中也蕴含悲哀的意味。却与川端康成先生不同,郁达夫的“悲”是浓浓的烈酒,是“疼痛般的悲哀”,川端康成先生则是哀而不伤,悲而不痛。
浓郁的日本气息,也就是那种让人觉得越发抑郁的东西,犹如旋涡一样吸引人,四散的个人感觉如同无处不在的风,潮湿阴冷的雾一样深入骨髓,无可逃遁。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去岁,同某位故交买了本《伊豆的舞女》,如今因为某些缘故,已经遗失。但那种与艺妓产生的纯粹如水晶不染纤尘的爱恋之感,我却从来没有忘怀。川端康成先生说“这是世上最美的初恋”,我想我是体验到了。
年少时博闻强识,虚妄地看了许多书,徜徉在前人遗落的星辰间。偶尔也自己提起笔来,充作时间菲薄的纪念。
不断地探索中,遣词造句到了合适的地步,却在文途走至瓶颈。当时读川端康成先生的书,目光依旧短浅,看不透结构,只能在漆黑的道上蜗行摸索出冰山一角。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而然就触摸到上学时未曾着重注意的那一步——意识流。透过《雪国》,去研探新心理主义和新感觉流派,又通过《湖》登上高塔,远眺群山。为此,我有目的去找《追忆似水年华》等意识流名篇拜读。算是勉勉强强走上了这条文路。
陆陆续续,又读了《山音》《睡美人》《舞姬》《阵雨中的车站》《森林的圆舞曲》等川端康成先生的作品,所获颇丰。近来一年左右,因为某些情感上的缘故,文风虽未变,形态内核却异化了许多。
不久前,又去读了遍《湖》,高超的意识流叙事,几近完美的蒙太奇衔接教人眼花缭乱。这一次我变得更加成熟,却寂寞地无以言表,我确切地感受到“美地近乎悲戚”。而原本我日日夜夜,牵牵念念的东西,如今也只成了一道影,真正的是残缺的。像《雪国》里的驹子,即便学了一手铿锵有力的三弦琴,在岛村眼里,只是虚无的徒劳。
这几年来,通过有意无意地连缀小说,还有一些零星的散文,意识流观感逐渐清明。只是都成了徒劳,竟全用来描绘过往,追忆破碎的情感寄托。
身边的人里,我博览群书和俯首川端康成先生,怀着朝圣的心虔诚地踏上文途。却走得很孤独,那里人迹罕至,没有一个朋友与我同行,只有影子般的笔,给我赤贫的回忆。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我走上孤独的路,没有一朵海棠花相伴,只有前人的海棠相片供我欣赏,我用残损的笔,生生勾勒出满路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