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下午,当光线变得柔和,我接上刚淘到手的微距镜头,四处游猎,小试牛刀。
离单位直线距离不到500米的一片空地,我发现一片开裂的土地,灰扑扑的一片黄,四散延伸着龟裂纹,那寂寥萧索的色调、看似规则又毫无拘束的线条,符合冬日清冷肃杀的审美,生生地将我吸引了过去。
下午四点的直射光,像一位少年在打着水漂,擦过灰蒙蒙毛茸茸的山峦、穿越山坡上摇曳的苇草丛,掠过插满着碎玻璃的围墙,一头栽倒下来。随时间推移,懒洋洋软塌塌地在地上移动。
可能来自于一场冬雨,一次地下水管破裂,或是一场霜冻的凝聚,不管怎样,这片土地曾被润湿过。
曾被润湿过的土地,还留有水汽的痕迹,深浅各异的土块,被切割成形状不一的片片,边缘微微翘起,重叠着分着层次,棉絮一样的苔丝,一缕缕垂头丧气地挂在裂缝中,像是裂开的嘴唇上涂抹着的绿色唇彩。
身体靠得越近,就越能感受那立体的气味,先是一股滚动干燥泥味,接着是藻类调零的腥气,在鼻尖快触碰到地面的时候,眼角之外闪动着几粒绿色。
半步之遥的距离,零星冒出几棵小草,有的只露得一个尖尖角,有的已开始分出两片叶子。
万物都像吐着舌头,慵懒地扒在地上的大狗,可这一颗颗比米粒还小的小草,却独自昂着头,挺立于小小的天地间。
是什么样的机缘,让风把种子带到这里?又达成了怎样苛刻的条件,让草儿不早不晚,刚好赶在某个点上,倔强地从地下钻出?
虽然只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小撮,可在这方寸之间,它们就是荒漠中的侠客,大江中的渔翁,享受着那片属于自己的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圆。
我松了节皮带,扭动着脖子,慢慢跪了下去,好像一不小心它们便要飞了似的,屏住呼吸的同时,托着沉重的镜头悄悄移了上去。
咦,透过取景器观察,可怎么也找不着小草呢。
它们在取景器里凭空消失了!
移开相机,揉了揉眼睛,它们又忽地出现于眼前。
105mm的中焦距全画幅镜头,配在D7000的半画幅机身上,进行全画幅的焦距换算,肉眼能看到巴掌大的地方,通过取景器,就只能浏览到钥匙圈大小的区域。
还有,它们实在是太小了!手上稍有移动,它们就刷地一下跳出了取景框,就似要和你玩捉迷藏一样。
反反复复尝试了好几轮,不是对焦不准,就是曝光欠缺,端着相机的手快要酸掉,鼻涕流到嘴边也只悄悄舔去,终于还是咔嚓出了几张稍微像点样子的照片。
当冷风逐渐萧索,光线变得寂寥,也就该到回家的时间了。
一滴汗从额上滑落,倏地没入泥土,完全寻不着踪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比如远处的山峦,脚下的大地;有些东西却是稍瞬即逝的,比如天边的霞光,刚坠入地面的汗滴。
曾经,在烈日下经过那七零八落的小水塘,一群群黑色的蝌蚪,像一张张蠕动的地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还未赶得及进化出腿脚,就要在高温下被活活烤死。
动物世界里,刚孵化的小海龟,拼着命爬向大海。沙滩上落满了鸥鸟,对送上门的美食自是不会拒绝,一窝几十上百的小海龟,最终能游进海里的却没几只。
科幻小说《三体》中,有一句名言:毁灭你,与你何干!
在高级文明面前,人类还远不如蝼蚁。
可生命就是有它生存的权利啊。
当阳光到了,雨露到了,微风到了,一切都刚刚好了;不论多么渺小、多么娇嫩、多么脆弱,多么毫不起眼的生命,就都会按照各自的规律生长起来。
你有你的残酷,我有我的倔强,纵使万物凋零,我自一木成春。
就像眼前这几棵小草。
那个午后,我把屁股翘得老高,几乎要把脸贴到了地面上,只为记录下这生命的骄傲姿态。
只是不知道,在太阳再次升起后,我是否还能见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