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没有彩电。黑白电视机里，全是白娘子、林黛玉这类玉软花柔的女性，偶尔闪现的女警却成了杨蕊绮心中最向往的风景：穿着制服，英姿飒爽，目光坚毅。
她身材高挑，五官标致，符合女警在大众眼里的印象。
她差点进了体校。
02
但因为家境清贫，她高中未念完就辍学了。
跟着乡里的姐妹一起到深圳打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电器厂，上千号人的大厂，挥汗如雨，每天工作12个小时。当年资讯不发达，从农村到城里务工的人，一个跟一个，扎堆出门。
杨蕊绮出生在广西钦州的小董镇。来到深圳后，小董老乡成群结队，山呼海啸。下班后不愁没有玩伴，隔三差五的老乡聚会，使附近的夜市座无隙地。
深圳这样的繁华都市，喧嚣而躁动，恍惚的霓虹灯之上，高楼鳞次栉比。她向往那一座座摩天写字楼，对她而言，只有在里面上班的人，才代表着融入了这座城市。
那个年代，工业发展迅猛，电脑刚刚兴起。她省吃俭用，省下钱报了一个电脑班，每天下班后学三小时。
浮躁的经济风气里，喊着培养新世纪人才的民间培训，并没有为她带来多大改变。
她学会了办公软件，到一家酒店当起了文员。
03
那年头，会电脑的不多，大小事情都要忙活，工资却比餐饮部的同事低得多。她一咬牙，主动申请调到餐饮部，从服务员干起，一路做到了高级主管。期间认识了C。
C是酒店里的厨师，能说会道，很能讨人欢心。
店里服务员都有自己喝水的杯子，上面写着每人的名字。C在她休息时，会悄悄往里加入新鲜热茶，平时偶尔制造些浪漫的惊喜，送她小礼物，下班送她回家。
一个年轻女孩在他乡打工，很容易被打动，她接受了C。
那一年，杨蕊绮22岁。
她后来笑笑说，穷人家的孩子，连初恋都来得特别晚。
但，这段恋情没维持多久，她又恢复了单身。
04
几年后，她去了上海，在一家保健品公司里任行政主管，管理几百人的数据文件、公司上下各种琐事。
业务代表们全国各地跑，她负责查岗。每到月底，业务员们到总部开会，私地里嬉皮笑脸给她塞各地的特产小吃。
董事长是个60多岁的老头，有一回出差深圳，彼时她已经是酒店里的高级主管，因贴心的服务，使老头印象深刻，最终促成了这份工作。
她任劳任怨，同事关系左右逢源，多次被评为优秀员工，照片频繁登上公司内刊。那几年，追求她的男生不乏富家子弟、企业高管，但均被她一一拒绝。
在办公室恋情被视为禁忌的公司里，老板特批她自由恋爱。
她不敢迈开那一步，因为始终明白脚下的这片土地始终不属于自己。
在最风光的时候，她想家了，想家里年迈带病的父母。
她选择辞职，全公司为她举行欢送会。
05
杨蕊绮家中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
父母眼里，她一直是懂事又孝顺的女儿；兄弟们眼里，她是好姐姐，好妹妹。
在家境贫苦的农村，好，意味着责任和承担。
父母生病，她要尽孝；兄弟盖房，她要出钱出力；亲戚借钱，她义不容辞。
城镇化建设让很多年轻人脱贫致富，也让很多人沾染了不良习气。常年漂泊外地，不知何时，她其中一个弟弟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堆债。
作为姐姐，她无法置身事外，她用所存不多的积蓄，几万几千地帮着还赌债。
父母年迈帮不上多大忙，她不得不扛起了重担。然而，浪子一日不回头，赌债就是个无底洞。
因为赌，已成家生女的弟弟可以几天几夜不回家，手头稍宽就一头扎进赌窝。
那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广西，择业时又选了餐饮，在南宁一家酒楼上班。餐饮行业竞争激烈，店面倒闭的现象时有发生，为了业绩，她常常熬夜加班，作息无定，通过几年努力，从管理一家店到几家店，一路平步青云，领导把她视为最得力的干将。
那时正处巅峰，她不甘于打工，毅然辞职创业。
辞职后，她开始经营服装店，经常跑到几百公里外的广州进货，大包小包扛着上大巴。后来服装不好做，就和朋友合伙开了汽配店，一个女人穿着工服，拿着扳手，浑身沾满了机油爬进爬出。辛苦赚的钱，却不如别人一脚油门。
再后来，她进了直销行业，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努力，一度把团队发展到上千人……她最拼的那些年，弟弟却嗜赌成瘾。
她把弟弟抓到身边，一刻不离地盯着，要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那段时间，她费尽口舌，心力交瘁。她带弟弟去国学堂听课，弟弟不屑一顾，硬着头皮听了一场，不为所动。
她撵着他听第二场。
课堂上老师放了一场电影，荧幕里年轻的小伙子跪在离世的父母坟前哭得声嘶力竭，痛陈自己多年的不孝和堕落。子欲养亲不待。
台下的弟弟，似乎受了触动，一下子抱紧了她，哽咽着说：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赌了。
俞敏洪说，女人的堕落，造成了国家的堕落。但俞敏洪不知道的是，当男人沉溺赌博、夜夜买醉、留连夜店、整天梦想着不劳而获的时候，是杨蕊绮这样的女性在坚守，在降低堕落率。
06
她如今成了一家美容店的经理，每天忙着打理店面，培训美容师，耐心服务顾客。
美容行业近年竞争尤其激烈，几乎每家店都在打价格战，价格低导致了成本压缩，从而影响了服务质量，间接造成了整个行业和顾客之间的不信任。
为了打消顾客的疑虑，减价的同时，服务却丝毫不敢怠慢，为此她们不得不经常加班。美容行业既苦又累，还得不到部分客户的谅解，许多委屈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这么多年投身忘我的工作，她早已习惯那份坚持。
但人可以忘得了岁月，岁月却没放过人。转眼她就奔四了，却有太多没来得及做的事。
每天看着年轻的美容师们，就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当年在深圳、在上海、在绚烂的霓虹灯下的迷茫、在庄严的钢筋混凝土城堡中的孤寂、在觥筹交错间笑声背后的心酸。
07
在C之后，杨蕊绮有过两个男友，最后也无疾而终。
直到遇见如今的丈夫，她叫他三哥。
三哥经由她家人介绍，两人老家相隔不过数里，她欣赏他的朴实沉稳，他喜欢她的干练执着。
他们相识于2016年，两年里，他为她可以倾尽所有，她对他也毫无保留。她说真正的爱情就应该这样。
他们结婚时，她已近不惑。
两个各经风霜的人，从童年到青年，再到中年，逐渐变得理性与克制，但信任和温暖，让他们卸下一切。
三哥时常说她不够温柔，不懂享受生活，她才恍然发现，这么多年自己连几样爱好也没有，她不爱夜店，不看电影，不打球，不滑冰，不练瑜伽，不泡网，没有一家俱乐部的会员卡，没有随时碰头的牌友。
走进婚姻后，她似乎才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活。
那么多年努力打拼，在工作上奋勇进取，雷厉风行。但生活上，她对幸福的要求一直不高。
说起干过最有成就的事，她想了想，说：我让我弟戒赌了。
话刚完，一颗泪珠落下。她笑了笑，擦去泪水。
这时，编者仿佛看见她一身戎装，站在阳光下，向过往的岁月敬礼。
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