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成府路办点事,照例叫了一辆滴滴快车。下完单,司机廖师傅很快给我打来电话。刚出楼门就看见一辆京牌的白色日产逍客,他在车里向我招手。接完我,又去接另一个拼车的女孩。女孩就到附近的超市,下车的时候道了声谢谢,廖师傅客气地回答:应该的。
我打车向来爱和司机聊天,今天也不例外。听他的口音不像北京人,一问果然是从河南信阳来的。我问他是专职开滴滴的吗?他说不是,自己在大兴租了块地盖了一片库房出租,收入很稳定。平时没什么事,在家待着也无聊,就出来开滴滴。
他是个70后,小时候家里很穷。他说:“小时候特别自卑,十三四岁个都挺高了,一双解放鞋前面全烂掉了都换不下来。上学路上,走走五个脚趾头就露出来了。只好停一步,把五个脚趾头又褪里面。小男孩特要自尊,但是没办法呀。那时候秋天要穿毛衣毛裤,咱没有怎么办?穿大棉袄吧,它热,穿单衣服吧,它凉,多尴尬!看别的同学穿毛衣了,那羡慕的,不由自主地过去蹭人家,摸人家。”
1989年,16岁的他两手空空来北京投靠一个亲戚,唯一的想法就是能把肚子填饱,给家里省口粮食。自己小学毕业,没文化也干不了别的,就用一辆加重自行车,在后面绑两个大篮子捡破烂。亲戚家也穷,没地方给他住,晚上就等旁边一家认识的小饭店打烊以后在里面打个地铺睡觉,顺便帮店主看店。
虽然很辛苦,但那时在北京的每一天都很新鲜,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讲到这里他忽然感叹:“北京好啊,对我们这外乡人特别包容。你就一点文化没有,只要你勤快就能生存。”
捡了大半年破烂以后,他发现收破烂更能挣钱,就用积攒的钱,加上向亲戚借了一些,一共大几百块做本钱,开始收破烂。这时他跟别人合伙租了一间小平房,终于有个正式的地方住了。
为了攒钱他一天三顿面条子,或者就买大饼吃,不吃菜,最多吃点咸菜。“北京的大饼可好吃了”,他说。
就这样干了两年,赚了点钱,心里又不满足了。觉得一辈子收破烂也没出息。他说,看到身边认识的人转行以后,出手大方起来,“吃穿、言谈都胜咱一筹,就寻思自己得改行了”。
他开始在北京的城乡结合部租房,然后再转租出去,却赔钱了。又踅摸了一块地皮,自己盖房出租给人家做库房。一开始在海淀永定路五棵松那边干,后来转到大兴。现在,他已经在大兴买了楼房住,租房的生意也一直不错,每年有几十万的收入。
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感叹:原先打死了也想不到有今天。刚来北京的时候想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挣点钱,为爹妈分担一点,回家盖两间大平房。能让兄弟们娶上老婆。如今,自己在北京早就有车有房,两个孩子也挺听话,都上大学了。当时的梦想早都实现了。
听廖师傅说话挺有意思的,看得出他虽然没有文化,却脑子挺灵活,是个有心人。
他管自己的几次改行叫转型,还常常说一些诸如“圈子”“接轨”等等这些词。
他说:自己转型的过程中也遇到不少事,还曾经负债累累。在租地盖房子时遇到过拆违建,被强拆了。他说:“知道该办手续,可是办不了啊,你不是开大公司的,没资格。现在还是打擦边球。到时候说不合法了给点补偿嘛。再说现在这个社会,都是凭关系。咱也有自己的圈子。”
我问他现在你还有梦想吗?他说梦想都在孩子身上了。“现在社会变化那么快,感觉自己都被淘汰了。咱就小学毕业,也没读过什么书。思想境界跟不上了。这两年传统行业特别特别不好做。好多朋友很莽撞地投资,一投资就完蛋。有些年轻的朋友让我们投资做互联网,做个什么网站,做个什么平台,我说那个特别烧钱,咱那点小钱不顶用,仨月俩月说不定就烧完了。可跟互联网搭不上边就不行了。”
我说你干这不也跟互联网接上轨了吗?
他不否认,又说其实我拉这个也是学习。他说:“我以前不爱说话,十七八岁了都不爱说话。后来觉得老是不说话不行,就强迫自己说。都是学习,咱们这个水平、境界不跟身边的人吸收养分你能干嘛呀?”
说起孩子的未来,他说:“孩子都在北京长大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都是北京人,圈子都在北京,将来大学毕业还得回来。孩子的命运算是被我扭转过来了,剩下的路看他怎么走,靠他自己了。我在孩子跟前不唠叨这些东西,时代不同了。没必要还叫人家再找你那时候的感觉。我对孩子放养式的,随便,今后干什么随他自己。”“也不想进国企,也不想考公务员。咱跟公务员打交道多了,鄙视他们,对公务员不感兴趣。吃人家的拿人家的,睡觉睡的不踏实,没有咱们睡得好。”
“我不随地吐痰,不乱扔垃圾。我教育孩子也是这样做的,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咱就自己合法,文明,咱开车不乱钻,咱做得挺好。”
他否认想要社会地位,说就要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说,“哥几个投资做个公司,做个什么事业,建个什么大厦?留点什么东西给后人。”他总结,人呀,环境圈子非常重要,咱没背景,圈子也不行,就走不出来。问他什么是走出来?他说,当个企业家吧。
希望他能够实现这个梦想。
我要去的地方到了,下车时我说谢谢,他客气地回答: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