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医院闻起来都是同一种味道。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推进了急诊病房,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杀了,或许对我来说这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我僵直的躺在病床上,身体盖着难闻的厚被子,手臂上的刀疤已经被护士处理好,在我的手腕上被人用线细细缝了起来,那道狰狞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盘踞在那里,在我的手背上则是连接着长长的塑料管和输液瓶,手腕和脚腕被上了白色紧绷的约束带。
发黄的天花板和一闪一闪的灯光,我空洞的盯着它们。
我知道它们也会有坏掉的一天。
我不喜欢被捆起来,我讨厌医院,讨厌喋喋不休的护士,讨厌这里的一切。
“滋啦~”厚重的病房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看来是来新的“朋友”了。
五个护士推进来一张新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生的削瘦无比,一双精致的桃花眼被雕刻在他这刀削一般的脸上,右眼角点缀着一颗泪痣,鼻梁挺拔,前额的碎发细琐的遮住那双剑眉,,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双手也被扎上了和我一样的输液针。
唯一不足的就是他干涸开裂病紫色的嘴唇。
“你好,我叫瑾言声”察觉到我的目光,少年转过头对我强撑起一个微笑打着招呼。
他的声音意外的好听,温柔的像一直照在我窗前的那束阳光一样。
“安妍心”我没有多说,便把头转了过去。
我们很默契的没有向对方再问什么。
(二)
住院的生活一直都是那么无聊,那天我做完经颅磁的理疗,就开始在病区闲逛起来,想想住进来快一个月了,这里还没有观察过呢。
病区坐落在整个医院的西南角,前后门封上铁栅栏,铁栅栏的内侧是两扇装着昏绿色玻璃的银白色推拉门。病区的外面砌着橙红交替的石砖,石砖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爬山虎,四周的窗户都装订着扭曲又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果然是个仅次于监狱的地方呢。
我双手扶着栏杆,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脚上穿着拖鞋,一点一点挪动观察着,这个经颅磁的后劲太要人命了,在石阶转角处我又看见了那个削瘦的少年。
他就独自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蓝色的天空,不和任何人交流。
“你好呀,又见面了”他笑打了个招呼。
“你看起来比那天好很多了。”我慢慢挪动到他身边坐下。
“啊哈哈,谢谢你的关心了,诶!你慢点,当心摔跤。”他连忙挪动着位置。
“感觉你比我住院的时间要久啊,可是住了这么久怎么一直没见到你的陪护人呢?”我有些奇怪的问他。
“我嘛...他们不会来的,去年我确诊了骨癌,后面的治疗过程里我又患上重度双向情感障碍,虽然他们都是开公司做大生意有钱的人,但是还是觉得治疗太费钱了后面就直接让我自己选择,他们工作忙也不屑来看我,只是每个月按时给我打来治疗和生活的费用。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精神病呢?”
“后来实在没办法,癌症一期的时候我就放弃了,于是就直接住了进来,对于他们来说我仅仅是个累赘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又生了二胎,对于这个新来的成员,他们更愿意付出一些。”
“现在有时候会疼的整宿睡不着,吐到每晚和自己的呕吐物作伴,不过还是能接着熬下去的吧。”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一直笑着,他的苦难教会了他面对的意义。
“那你呢?”他问我
“我嘛,从小一个人长大,家人对于我来说就是个模糊的词语,本来在学校安稳着上着学,后面被首都顶尖大学的老师挑中学习美术,可是美学多久就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不得已退学转行成了一名插画师,在圈子混了三年攒了个十几万块就彻底封笔跑来治病了。”
“我没有家也不会有家。”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都是很模糊的概念。”我安慰道。
“来,请你吃糖”他从自己病号服的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颗水果糖。
“嘿嘿奇怪吧,告诉你个秘密哦,我讨厌吃甜食,但是我对于糖可是钟爱的很呢”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自豪。
“好吧,那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我喜欢,再次认识一下,安妍心,叫我小妍就好啦。”我朝他狡黠的笑了笑。
“好~那你就叫我言声吧,从今天我们也是互相熟悉了呢。”他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要给你展示一样东西,他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带在身边,你看。”他从旁边取出一个我没注意到的红木盒子。
盒子通体横长,上面覆着一根结实的黄色真皮带子,看上去有些年代,红木外壳上的划痕陪他走了很久很久。
打开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把古朴的小提琴和琴弓。
“我一定要邀请你听一听这首我从小练起曲子,小提琴我练了很久,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它都一直一直陪着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用松香擦拭一遍琴弓摆好了姿势。
阳光伴随着从他指尖跳下的第一个音符被揉碎成一把洒金,蒙蒙的点缀在少年乌黑的头发上,他闭着眼,自信的把握着每一个音符的长短松弛。
就在旁边的蓝灰色石阶上,做着身披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女,双手托着脸,笑盈盈的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音符。
也是从那天起,我那颗麻木很久的心里也多了些其他的温度,就像是温度,更贴切的说像是一块儿模糊的玻璃正在变的清晰,里面的东西也能被我慢慢窥见。
(三)
夏天来的毫无征兆,住院的生活也接近尾声。
那是病区的第二晚。
“走啊,走啊,带你去个好地方。”坐在床上正在收拾东西的言声被我突然吓了一跳。
“诶,你在干嘛呢?”我看着他整理着他来时就带着的一个大的皮箱好奇的问。
“没没没,没啥,对了你不是说要去好地方吗,今晚出发吗?”他有些含糊其词。
很奇怪,这是我入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精神这么好。
“怎么样?敢跟姐一起疯一把吗?看,我还穿了我最喜欢的jk小裙子呢!”我有些兴奋。
“好啊,那我们得动静小一点一定不要被住院的护士发现了。”他压低声音有些兴奋。
夏日的微风裹挟着吱吱的蝉鸣,道路两旁横生的树枝,拓印着恍惚的微光,碳化的木头电线杆上电线已经老化,外部的塑胶壳就凌乱的躺在废弃铁轨的两边,在行走的途中还能看见不少已经没有人居住的废弃建筑,水泥混杂着钢筋,剥落又缠连的破碎着。
阳光将两个欢乐的背影拉的很长,崎岖的道路和破碎的身体依然阻挡不住年轻又热烈的心。
“哇,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哇,很安静诶”
“想不到吧,我有时候画不出来就会来这里找找灵感,我很喜欢那种老旧的复古感。”
“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不要告诉别人呢。”
“这下,就是我和小妍的秘密基地啦~”
“诶诶诶诶,拉一下我,要倒了要倒了~”
“哈哈哈哈,那我刚好拍下来,看这是我的拍立得”
“来玩游戏吧,谁先掉下铁轨谁就输。”
“算了算了我可没那么好的平衡感”
“有~再~多~的~不~舍~”
“咦惹,没想到你小提琴拉的很好唱歌这么走调”
“好哇私藏相机,罚你给我拍几百张照片。”
“好好好,小妍的裙子最好看啦”
“小跟班,我的东西就交给你啦,诶嘿嘿”
“好好好,报告大姐头~保证完成任务。”
“喝点吗?嘿嘿我可是带了酒哦”
“来,干杯~”
“我嘞个去,你小子酒量有点不行啊”
“咳咳咳,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我去,这里还有海呢?”
“怎么样,走我带你去那边那个摇椅上,吹着海风晃着摇椅可舒服了呢。”
“阿声你怎么了阿声,你别吓我好不好。”
“小妍乖...小妍不怕..不怕。”
“阿声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啊,我一个人走不完的,走不完的...”
“小妍别哭...会弄花裙子的...”
“小妍谢谢你,我原本以我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会孤独的走完,不过遇到你真好..谢谢你,其实我的病早已经恶化到很严重的地步了,谢谢你能带我来看海,谢谢你原来人生第一次喝酒是这个感觉,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不要怕,回家的路很长要慢慢走,小妍裙子很美,你很漂亮,谢谢你能让我最后能记住你最美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才不会呢,阿声你不能走,你要教我小提琴,你走了谁教我啊,我不要你走,我不要....”
“小妍我疼,我好疼,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乖,乖,乖,小妍带你走,不疼了,不疼了...”
我的阿声死在我的怀里。
那天我才知道阿声的病情并没有好,癌症的并发症牵连着躯体化症状一起折磨着他熬了很久很久,每个疼到他骨头里的夜晚他都是拼命熬着,忍到他紧握着手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渗出丝丝鲜血。
后来我回到医院只能把阿声的东西一点一点收拾好。
打开他一直带着的那个皮箱,我看到一个很大的玻璃瓶子里面塞满了糖果瓶子上缠满丝带,很好看,还有一个沾着一些雪被牛皮纸严丝包裹的信封安静的躺在瓶子上。
“亲爱的小妍,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估计已经离开了,很抱歉一直瞒了你这么久,我的时间不多了,医生说我的癌症一直在不停恶化,根本就没有好转的趋势,所以没办法哈哈,如果我突然离开,我希望最后是你陪我走完的,小妍谢谢你,我没想到我也能交到很好很好的朋友,这个瓶子是我专门给你做的急救瓶,里面的糖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吃哦,不过千万不可以一次吃光会长蛀牙的,还有还有我的小提琴就留给你吧,抱歉啊我最后还是没能教你,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学会的,小妍,我走之后你不要怕,路本来就是很长很长的,慢慢走不怕摔跤。”
我知道了,我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四)
记忆的打开像是在清理一本被尘封多年的书,我晃了晃被酒精浸泡的脑子,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在出租屋的沙发上醒来。
地上是满地的酒瓶和吃完的外卖泡面盒子还有脏兮兮的灰尘,正对着沙发的墙壁上挂着一把小提琴,墙上被顶着几张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相片,干净的样子和四周脏乱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揉了揉乱遭遭的头发,我想起来了这是阿声走后的第三天,每天酗酒和滥用药物,原本的事业也被搞得一塌糊涂,现在也就偶尔接上几单赚赚房租和酒钱,有时候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不过好在我学会了小提琴。
我活的越来越不像人,这么多年后只剩下一堆空洞的血肉,但那些逐渐加重的躯体化症状和日益建增的痛苦,却又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还在苟且偷生。
“呕....呕....”我跑到厕所开始吐了起来,过度酒精滥用和药物的副作用开始反噬我起来,泪水混合着黄色的胃液还有鼻涕沾满了我的侧发,我拿出刀片一刀又一刀的用我自己的身体来试图减轻痛苦。
手臂上身体四周的鲜血不停地留着,我抱着阿声送我的糖罐一下一下的拼命往嘴里塞着糖,即使疼到发抖,即使泪水一点又一点的滴落在罐子里。
“阿声..小妍很乖很乖的,小妍不会哭的”
“阿声,你回来好不好,我不想吃糖,我求求你回来,求求你..”
“阿声,小妍好疼,小妍睡的越来越少了,阿声你能来小妍的梦里看看吗?”
“阿声我好想你啊,阿声....”
我带了一束绿色曼陀罗花去看阿声,我坐在他的坟前,一遍遍拉着那首他当初第一次见面给我演奏的曲子。
思念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一次又一次的撕开着那颗麻木的心。
我不想独活了,拿出药瓶和酒疯狂的往嘴里屯着,药片混合着酒液,一下一下的划破着我的喉咙,想吐和窒息感同时充斥着我整个人。
意识也渐渐模糊,胃里的灼烧感不停的刺激着我整个人。
“阿声,你还会记得我吗?”
“阿声,小妍乱糟糟的样子可丑了,哈哈哈。”
“阿声,很抱歉我没有好好活,你不要怪我呀”
“阿声,你太过分了,一次都不来看我”
“阿声...我来找你了..等我...”
(五)
一则新闻
本市墓园里发现一具女尸,尸体生前服用大量精神类药物和酒,导致严重胃出血,因守墓员第二天才发现,尸体已经呈僵直状,面部和口中出现大量血块。在此提醒广大市民,如果家里有服用管制药品的病人,一定要在家人监护下进行,切莫饮酒,有害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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