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不是那一跪,我很可能不会去看这部电影。
吴天明的《变脸》多年前看过,印象挺深刻的,但是导演的名字没记住。这部电影的片名也没什么吸引力,本来打算去看《美队3》的,看了那条新闻果断改定了这部的票。
观影的感受过程是:从开场听到陕西农民说标准普通话有些出戏;到随着情节的发展(带着略微虔诚的心态)慢慢进入故事的氛围,其间几次被打动,乃至热泪盈眶(我是个泪窝子浅的人),一度我担心最后灯光亮起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太失态尴尬;到后半程剧力越来越弱,慢慢出戏,到最后影片结尾,本应营造出情感高潮的时候,我脸颊上的泪完全晾干了,可以心情平静地走出电影院。
前十分钟我一直在想,如果演员们都说一口地道的陕西话,会不会艺术效果会翻倍?但是,其实不仅仅是语言,包括演员的过于干净漂亮的面容,以及田园诗化的农村生活展示,前半部都不是真正现实主义的,而是理想化的,“雅化”了的往昔。这个往昔像柏桦的《在清朝》一样是一个可能从未存在过的岁月静好的桃花源,彼时男耕女织,价值观稳定,文化代代相传,人心醇美。
如果不用现实主义的尺度来衡量,那前半部我觉得拍摄得相当成功,很美,美得像一个童话。陕西的自然风物在吴天明的镜头下非常美,摄影有一种诗般的意境和魅力。而更美的是人情,师徒之间的东方式的细腻含蓄润泽的情意,融化在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里,点缀着温和的小幽默小趣味,带给习惯了感官刺激的当代普通电影观众一种我们已经不再熟悉的感动。
印象最深刻的有两幕:一幕是三个小伙伴在夜里放飞萤火虫,三张美丽纯真的脸蛋,几点萤火冉冉升起到漆黑的夜空里,可能不是多么的新颖奇特,但是仍然美得让我湿了眼眶。(我想起了黑泽明和山田洋次的晚期作品,虽然有些老派有些过时,但是醇美而温暖让人不忍心批评)。另一幕是徒弟自立门户后第一次回访师父,师徒尽欢,师父酒后吹唢呐,带着满脸的喜悦醉倒在庭院里睡去。那是完全超越了功利的人与人、人与艺之间的美好,是脱离了现实抵达永恒境界的一瞬,那一场我被感动得必须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剧烈地震动起来(再次声明:我是个泪窝子浅的人),而我的余光也看到旁边的女观众抹起了眼泪。
——电影应该在那一刻结束。
之后,情节从理想化的往昔突然回到了残酷的现实,而影片的美学质量也从理想跌落到平庸的现实。新旧文化的冲突,传统的衰落,农村经济的逼仄,都得到了浮光掠影和浮浅的表现,向悲剧的结尾的进发也变得刻意而无法引起情感上的共鸣。我怀着抱歉的心理开始觉得有些尴尬。
这也许真的是第五代的挽歌,而第五代也可能是对民族传统文化怀着挽歌心态的最后一代人。在他们之后,中国人已经开始全面地拥抱外来文化,而不再恋恋不舍地往后回望。这也没什么不对,唢呐本身也是远古时代的外来文明。尽管影片把那个西洋铜管乐队树立为反派,但在观众这里并引不起共鸣。无论现在农村的新式乐队有多么低俗,民心的所向也没有人能左右。在陈凯歌的《梅兰芳》里,千锤百炼的传统剧目在加入了西洋新文化元素的新剧前败下阵来,那一刻是悲凉的,但能感受那种悲凉的人也很快就要灭绝了。
从整体上来说,我不得不说这部电影并不是成功的。但是至少在前半部很美,而且,是有灵魂的。比起充斥着电影市场的许多制作低劣而大卖的伪劣商品,甚至比起那些虽然制作精良但是仅仅是娱乐我们的肉体感官的商业大片,我觉得这部仅仅有一半成功的电影还是有其存在的价值,它值得回票价。
最后,关于那一跪,网上有很多的评论,很多的争议,很多的理性的探讨,都挺好,说明人们越来越聪明,思想越来越成熟深刻。
但是我还是打心眼里敬佩这种古道热肠,人性中永远有种超越“理客中”的热忱能打动人心,我在心里对方励先生竖起一根大拇指:虽然您下跪了,但是我就觉得您是个爷们儿,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