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祖母的故事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而我却没有一丝丝睡意。猫咪似乎比我更有精神,莓莓不停的奔奔跳跳,来来回回,在狭窄的房间不停的走动,后来,它大概是承受不了我的沉闷,自个儿从窗口爬到屋外。
我依旧无法接受刚发生的离奇事情。虽然事情是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却仍旧不能不想。不是说不想就不想了,而是根本就忘记不了,就像一块石头坠着裤袋,那种真实感一直存在。幸好,目前,在我看来,一切很正常,不见任何的诡异。
莓莓跑到外面去,大概找伙伴,或者抓老鼠。其实,在今晚之前,我很少留心猫咪。它在不在房间,我都懒得理。如果我回到房间,莓莓在了,我喊喊几声,逗逗一会儿,就没再理会,让它自个儿跳、玩;假如它不在,我也不放在心上,随便它了,它何时想回来就回来,我做自己的事情。很奇怪,今晚的我,很是留意莓莓。自己说不出为什么有这种心情去管它,但是今夜的我突然间留意莓莓的存在。现在,它正在外面,“咪咪”的叫了几声,其他的猫儿赶来。虽然我看不穿墙,看不见外面的场面,但这是耳朵就能听出来,我猜想莓莓和几只苗儿聚在一起,干它们自己的事情。
莓莓出去后,屋子里就我一人,没有嘈杂的声音,很安静很安静。街上传来的杂音减弱了,这样,屋外猫儿的踢踏声,听起来很大,盖过了街上嘈杂、喧嚣。而我的房间,显得更加安静。往常,我最喜欢这么宁静地的空间,能够看书,写写一点文字,或者叼一根烟躺在床上浮想联翩。然而,此刻我内心隐隐地惶恐,感到一丝丝的冷,或许深冬的寒气,或许经历了离奇的幻觉,总之,对宁静产生少些的恐惧。我想起了孩童时的自己,每当电闪雷鸣、狂风肆掠的天气,如果独自一人守家,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和听着轰隆隆的雷声,我就无端地被吓哭。有时,我由于恐惧而哭泣时,祖母背着湿淋淋的箩筐出现在家门口,将我紧紧地拥抱在她怀里。
“我的好孩子!不怕,奶奶回来了,奶奶不会离开你。奶奶一直在,直到你长大成人,不再害怕狂风暴雨。”
想起祖母暖暖的怀抱,和她谆谆言语。几点泪水,从眼角挤出来,顺鼻梁,淌到上嘴唇,滴进口中,咸咸地,带有少些的涩味。很久以前,我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自己失去了流泪的功能。即便三年前深秋的那个分手的夜晚,我都没有淌半滴的泪珠。每次看电影,看见流泪的画面,我想象剧情里的角色,多想哭一会儿,可是就是不能哭泣。我失去了哭的功能,以为自己的眼泪腺坏了,去看眼科。医生说一切正常,但也说不出为什么我不能流泪了,他说不会流泪很好呀。既然医生都那样讲,我没有放在心上了,不会哭泣就算了,一辈子过没有泪水的日子应该不错。林子就因为我不会淌泪,和我吵过几次架,指责我是怪人,眼睛是用石头构造,心脏肯定是铁块,无情无义,对人不会产生半点点的感情,说她为什么和我这样的人走在一起,迟早一天,两人一定各奔东西。她的预言实现了,我们真的分开了,分道扬镳,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前进。此刻,我流泪了,是咸咸的味道,这林子能感应到吗?在天的祖母会看见吗?我哭了,泪水滴落在双脚间的地面,散开成一趟。我恢复了哭泣的功能,那么林子可以回来吗?祖母会不会再一次的拥抱我?
“孩子!不哭。奶奶一直在你身边。”
我听见了祖母的讲话,她就在我附近。我熟悉这个声音,是二十年前常常给我讲故事的祖母。我抬头搜寻祖母的身影,见不到其他的人,可是屋里就我一人。我明明听见祖母的讲话,不会错,是真真实实的她声音。
“奶奶!是您吗?”
我竖起耳朵,静听回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声。我这是怎么了,今晚我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奶奶!我好想您。您回来了吗?您会再给我讲那些故事吗?我是在您的怀中长大的好孩子,听着那些款张三的故事长大的好孩子,我是你的好孩子。我怀念十几岁的时光,无忧无虑,夜晚常常听您的故事入睡。”
“孩子!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又一次祖母的讲话,传入我耳朵。真的是她对我讲话,真真切切的存在。我没有听错,是人的声音。我再一次去寻找祖母,却不见任何的影子。我不确定了,我迷糊了,我究竟是生是死?这声音就在我身边,和我讲话,却不见祖母。难道自己幻想出来?不可能,我大脑很清醒,清醒得对眼前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楚。我有点受不住了,抽出一根“云烟”,打起火机,点燃,猛猛的吸了几口。我是正常的,清醒的,一切都是正常。
躺在床上,腾空脑子,不想再考虑了,好好的睡觉。但神经活跃极了,不给我喘息的时间,想起了很多童年往事。记忆的门开了,祖母的故事,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的想起。杂乱无章,从一个画面切换到另一个画面。尽管如此,我很是享受这回忆的画面,它们在烟圈中一幕幕的浮现。
第一个烟圈里的画面:款张三是本村地主家的一个长工。他赶着羊群,入山,唱起山歌。其实他仅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赤脚,破烂的衣服裤子,乱蓬蓬的头发,面黄肌瘦。手中一条鞭子,呼呼直响,摇曳在半空,飘荡在头上空,偶尔有几鞭子落在偏离群的羊。将羊赶到山上,不再盯着羊群,羊四处而散,觅食。暖暖的太阳,凉快的风,青绿的山。他躺在草地,拿一匹宽宽的叶子,盖住头部,一会儿就呼呼的睡过去了。“咩咩”,羊的惊叫,惊醒沉睡中的款张三。他“嗖”跳将起来,寻声而去,看见一只羊跌落于石缝中。他突然想起一个计谋,打死受伤的羊,美美的烤来吃。饱餐一顿之后,他将羊头塞回石缝间,羊皮包裹了一大堆会发出声的树皮、草叶。天黑了,他赶着羊群回主人家。主人数数羊的数量,少了一只。款张三就带主人去了放养的山上。由于是天黑,他拉了拉羊头,发出“咩咩”的叫声。主人说算了,就回家了。
第二个烟圈的画面:此个场景,款张三去集镇。由于他生活在乡下,独自一人睡在破烂的废弃的草屋。天未亮,村庄里地主家的报晓公鸡,“啯啯”叫起来。款张三听见鸡叫起床了,端来一盆冷水,抹抹脸,权当是早晨的洗脸完毕,拾取屋里唯一的破布袋,垮在右肩,吹起口哨,离了村庄而去镇。抵达镇子,他东逛逛,西走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他走到卖首饰的地摊,看着琳瑯满目的饰品,他的眼睛一亮一闪。他想:“我买一个耳环,送给村里的小花,她带在耳朵上,肯定好看”。于是,他用积攒了一年多的钱,买了一对耳环,心中美滋滋的。再买了其他的一些什物,打道回府。
第三个烟圈……
第四个烟圈……
……
时光倒流,我似乎回到了孩童,又与祖母重逢,坐在她身边。
夏夜的天空,皓月亮星,凉风习习,虫鸣清脆。
祖母滔滔不竭的讲故事,我双手拖着下巴,听得出神,忘记了睡眠。
等醒来,是我独自一人在屋子,哪有祖母的身影?今晚,为什么会一直想起祖母?她已经离开了二十几年,早已是一抷灰土。祖母再已经离开了我,不会再出现于我的生活。仅是在回忆里,她一直活再我的世界,还有许多许多她讲的故事。
我记起祖母,应该是从猫咪讲话引起。莓莓打开了一个门,我通向了另一个尘封的世界。这个世界,也许是我儿时的,也许是我未来的,也许是我未知的。我正身处漩涡,生不由己,一股无形的力量对我起到引导,或者说是我被支配了,不能自己,失去了自控力。
如果时光机开启,将我送回二十年前。我一定很幸福,比目前生活得更自由、悠闲。每天光着脚丫,在李仙江畔,与伙伴们嬉水打闹。几个人,脱光了衣服裤子,赤裸裸的,一个接一个的跳进江中,荡起一波一波的浪花。在水中,我们不停的用嘴吹起水花、用手捧起水线,热辣辣的阳光普照下来,晒出一条条的小型彩虹,不断的制造彩虹。当彩虹出现,我们用手去抓,结果抓空了,彩虹也随着水珠的滴落而消失。玩累了彩虹的制造,我们在江中游起来,有的是狗爬式,有的是蛙泳式,有的是仰卧式,每个人施展自己最擅长的游泳技巧。然后,比赛谁下得更深,谁游得速度快,谁游得时间长。大伙儿,在水中觉得累了,身体有点冷了,一起吼叫着游向岸边,躺在温热的沙塘,躺热了,就挖沙坑,装进坑里,相互把沙子覆盖在身上,懒羊羊的烤太阳,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像祖母与她的故事,随时间的前进,丢在时光的岸边,而我不可能往回走,再一次拾取流逝的光阴。
时光隧道,为什么不给我打开,将我带回那个美妙的童年,无忧无虑,天马行空,在那片蔚蓝色的天空下游戏。
儿时的伙伴,仅仅剩下一位,到目前一直留在我脑海中,其他的人,从我脑海中删除了。这位孩童时期的玩伴,大概是和我一起听我祖母的故事,一直保持着一种言不出口的情感。大家心照不宣,明白那是一种非一般的友谊。
那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新芽新叶,一片嫩绿色。天空是湛蓝湛蓝,彩云漂流。就这么美好,美好到极致。人们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这疑惑的表情,就是祖母的过逝。走之前的一天,祖母的身体就像这春日的灿烂,美好的,好好的支撑新长的枝桠。然而,在这春花满山的时节,祖母安详的睡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永远的闭上了一双布满鱼纹的眼睛,关上了嘴唇,静静地的躺着,一动不动。这一天,和我一起听祖母讲故事的伙伴,一直陪伴我,陪我难过,陪我流泪。是的,我记起了,除了今晚,我最近一次流泪,就是祖母走的那天。自此,我的泪水像故事那样,仅仅成了回忆画面里的一种物质。二十几年,我失去了哭的能力,这很痛苦,虽然不流泪从表面看起来很好,然而我也是有心有肉有血的动物,很多时候,要表达情感,而眼泪是最好的介质。那种无泪的感觉,犹如一只在体内的蛀虫,自己感到痛,别人却无法与你体会这样的疼。
“强!我们失去了祖母,我们失去了故事。”儿时的伙伴李子黯然的对我说。
“李子!我们失去了。”
“强!我喜欢听祖母的故事。”
“我更喜欢。”
李子和我逃离人群,躲到一个没人的田间角落。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不讲一句话,各自拿一根小木棍戳泥土。
天上的月亮,高高挂起,光流泻而下,树影婆娑;稀疏的星星,一闪一耀,在水田面上流动;此起彼伏的蛙鸣,回荡山间。
“强!我们回去吧,大人见不到,要四处寻找我们了。”
“李子!我很想祖母,真的很想。”
“强!祖母去了西方,大人都这么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李子!我也想去西方,去找祖母,一直听她讲故事。”
“强!别乱说。大人说,西方那种地方,小孩是不能去,要到我们年老了,才有资格去那个世界。”
我记起了祖母走的一天,记起了儿时伙伴的安慰。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
我记起了祖母和她的故事,还有一起听祖母故事的儿时伙伴李子。之前,今晚以前,我一直在外读书,远离老家,即便是2007年大学毕业,回到普洱,我都不回一次生我养我的老家。老家对于我,似乎很陌生了,我不再属于那里,也不愿意想起那个村庄,不想再一次踏进它半步。渐渐的,我选择遗忘它,甚至不承认自己从那里走出来,慢慢的,与它有联系的事物,淡忘了。几年来,忘记它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对我最好的祖母,我也忘记的差不多了,更别提其他。与李子联系,也是多年之前就断了。自从离开家乡到外面求学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现在的他过得怎么样了。我得承认,我还是想念他。
同时,我又发现对于自己当下生活的普洱,一样的毫无感情可言,自己仅仅是过客。到目前,足足做了五年的他乡人。许多次,我不停问自己,自己究竟是属于哪里,来自何方。
莓莓,何时回到屋子,我没有注意到,等我发现它,它已经躺在我的脚边,躬起身子,侧躺,尾巴似乎有点湿了。我看看床边的闹钟,时针指在十一点,分针在三十分,秒针不停的转圈。再过三十分,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祖母告诉过我,我出生在1982年12月24日与25日之间,出生的日子占了两天。是不是因为我用了两天的出生时间,造成现在的我找不到方向?站在十字路口,迷惘了。
三十岁,这个特殊的年龄,谁会陪我呢?难道仅是这只猫咪吗?
“咚咚咚。”
我纠结于三十岁,忽然响起敲门声。深夜了,谁在敲击我的门?难道是圣诞老人?对于圣诞节,我非常地不乐意,总觉得自己不合适,并不是它从外国引进来的原因。而是自己出生在平安夜,平白无故成了人们讨论的对象。响起敲门声,不能不让我想起圣诞老人。也许他看见了我落魄,带来礼物,安慰我这个失意的小人物。毕竟我出生在这个特殊的一天,不,应该是两天。圣诞老人不远千里,从外国风尘仆仆,带了一袋我需要的礼物。
“咚咚咚。”
不可能是圣诞老人了,因为他是悄悄而来,从来都部敲门,等我们知道他时,已经不见他身影,而是他留下的礼物告诉我们他老人家曾经光顾了寒舍。
我不想猜下去了,去开门。
“强!是我。”
我说不出口,在这个重要的日子,见到她,我想都不敢想,然而,她确实站在门外。我一时间失去了思考,呆呆站立,手握门把。
“不让我进去吗?我曾经也是这儿的主人。”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林子了。三个月,三年,这多么奇妙的数字,为什么不是别的四年,三个月;或者四个月,三年;或者其他月与年。偏偏是三,“散”,我是怎么的一个人?我出生在平安夜,应该一辈子顺顺利利,可我走过的三十念头,磕磕碰碰,处处是问题,非常的糟糕,“倒楣”两个字抗在肩膀上。
我记得清楚,三个月前的那晚,我们两个不欢而散。林子本来是好心情而来,当看见我烂醉如泥,滔滔不竭的指责我,训导我。可想而知,在酒精刺激下的我,和她吵起来,说她不是我女人了,我的事情不用她管,甚至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走了。醒后,我痛恨自己的懦弱,打女人的男人不算男人,沦为伪娘级别了,我不敢奢求她再来看完我这个人渣,我承认自己就是垃圾了。
“强!你没事吧?精神这么差。”
“我很好。进来吧。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