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这一刻里,手边递过来一张叠着的纸条,李梦给的。
我看着她,她努努嘴,示意我打开看看。
别介意,李老师在学校受了排挤,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略微有些惊讶,转头看李梦,她轻轻一笑,笑容软软的,和往常不太一样。
从前我从未仔细观察过李梦的这张脸,现在,我就坐在她旁边。眼镜上面和眼镜下面,不是一个李梦。
眼镜上的她孤傲,冷静,有种难以言说的距离感;眼镜下面的她模样清秀了几分不说,看上去也舒服了很多,还有股亲切感。
对于别人,她从来只展现上面那层,那层孤傲、冷静如同一层盔甲,抗拒着外来的力量,一定保护着什么柔软的、易受伤的东西。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发现,我只知道从这刻起,我对李梦的那些无来由的偏见减少了几分。
2、
老猫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对学生很严厉,到了苛刻的地步。
学生学习成绩好,并非真的热爱学习,更多的是害怕老猫的责罚。
在教师办公楼,楼道里那些趴在凳子上奋笔疾书的多半是我们班的同学,我和李梦也是这里的常客,三两天光顾一回。
这里被罚抄的同学,大部分因为抄作业,老猫布置的数学作业量十分惊人,就算今天九点下晚自习,他也会布置两页习题,明天上课之前交上去。
大多数同学是完不成的,只能等早上到学校,匆忙抄一下尖子生的作业。你抄我,我抄你,大半个班级的解题思路一模一样,步骤分毫不差,只是笔迹不同。
对待抄袭成风,老猫很有一套,一旦被逮,一道题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回去上课。我数学还不错,但作业也总会落下一两道难题解不出来,后果和抄袭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十分痛恨老猫,我觉得他太蠢,我要是每道题都会做,还用得着别人来教?数学题这种完全倚重脑子的学科,抄一百遍能其义自见?
但我不敢质问他。
我甚至能看到他每次惩罚我们,都带点沾沾自喜的心态,看着这么多听话的学生,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李梦也是那个做不完作业的人,她数学成绩一般,但对抄作业十分不屑。她是那种典型的宁愿花一整天时间研究懂一道题,也不愿稀里糊涂的填满练习册空白的人。
罚抄李梦几乎没有完成过,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他欠老猫的数学题都能从西街这头排到那头了(西街是我们那里最长的一条街道),但她始终不慌不忙,老猫让她抄她就抄,不让她上课她就不上,老猫的策略每回落到她身上都像刀子捅进了棉花,软塌塌地使不上力。
3、
李梦的功课落下了很多,尖子生没人愿意帮助她补习,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琢磨。她活在课堂之外,就像被整座学校遗忘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忽略了李梦的存在,似乎她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直到我因为考试严重失误被罚。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天地就像刚从混沌中睁开了双眼,还在苏醒之中。我记得这个早晨,是因为一棵树。
一棵不知道什么树,树干挺粗,一个人怀抱不过来,它长在教师办公楼的后面。这栋楼进行过许多次的整改,唯独留下了它茁壮成长。每到春天,它和其他草木一样抽枝发芽,可却迟迟不开花。等你快忘记它的时候,它便一夜之间悄悄开出一树花来,给你一个惊喜。
我就是在这样的惊喜之下和李梦趴在凳子上写作业的,很奇怪,那天除了我和李梦居然没有人趴在外面写作业。
起先都很正常,我目不斜视,只有笔尖在移动。我没看她,但我听得到笔尖划在纸上“嘶拉嘶拉”的声音。
少了很多“作伴”的同学,我心里有点紧张,只想马上写完作业。可真的等我做完了,我却不想回教室了。
上课时间回去,少不了被同学用各种奇怪的眼光打量,那感觉就像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粘在你身上,半天没有办法弄干净它。
4、
李梦跟我说,我们玩五子棋吧。我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怎么玩?用纸画棋盘吗?李梦摇摇头,转身在身后的花坛里捯饬。
她塞给我几棵幸运草,自己抓了几颗小石子,又变魔术一样的拿出来一截粉笔,在地上画了副棋盘。
叶子是你的棋子,石头是我的,你先走,她说。
几个回合下来,我一盘也没能赢李梦。
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五子棋高手啊。
李梦耸耸肩说,这要感谢我那个讨厌的弟弟。
讨厌的弟弟?我发出了疑问。
不提他了,烦人。
5、
一股浓烈的香味从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钻了进来,我的神经因为这股味道震颤了一下。接近中午,温度在升高,花的香味也愈加浓烈,这香气仿佛一块塑料布,将我牢牢罩在里面,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听到“啊呜”一声,李梦吐了。
李梦看着她的呕吐物,心事重重,一副惋惜的模样。
头一次早饭吃这么饱,可惜了,李梦说。
我刚想说话,不料喉咙一紧,“啊呜”一声,我也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