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轻狂无知,讨厌乡间的泥泞,看不上小县城的噪杂,向往诗意的远方,看着那一方小院,总想飞的远点、再远点。从求学开始,至工作,至结婚,一次次,一点点,直至离家越来越远。
刚工作那年回家,母亲跟邻居大娘唠嗑说:“小姑娘,菜籽儿命,落到哪儿,哪儿生根发芽!”我在旁边听着,不以为然,不懂母亲话里的机关,内心着充满出人头地的骄傲。大姑为表妹找婆家,表妹没上大学,虽然常年在南方打工,但婆家还是要在老家当地找,大姑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个条件:离家不能超过方圆十里路,大姑说:“我年岁大了,腿脚不好,骑自行车也不方便,我希望以后我想女儿了,抬腿就走,不出半晌就能见到她。”我笑大姑太过自私顽固,每个生命都应该是自由的,这样做是对孩子的幸福的禁锢。
多年过去,我真如菜籽儿似的在离家2000公里远的地方落地生根发芽,有了稳定的工作,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回家,也从每年一次变成多年一次。办婚礼时,我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说冬天太冷路途太远,让我就不要从老家出嫁了,她晕车,最怕出门坐车,和父亲不来参加婚礼了。我在离家2000公里的异乡把自己嫁了。婚礼过后妹妹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婚礼那天,父亲母亲一早就把大门紧闭,整整一天,不想见人,不想吃饭,只有相对无言以泣,他们想象不出女儿婚礼的喜庆和欢乐,只感受到嫁女儿的伤痛与落寞。我听完,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此后,每逢佳节倍思亲,每一次过年,于我成了煎熬。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嫁了人的女子,自由是奢望,责任是标签,上孝下教是理所当然,再加上孩子太小扯着腿,陪伴自己的父母就成了不敢想的奢望。有人说,可以把父母接过来啊,先不说别的兄弟姐妹是否同意,就算都同意,物质条件也一切具备,首先故土难离,其次,气候环境、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说,离乡背井不亚于重生。我回不去,他们过不来,小家与故土之间2000公里的距离成了我毕生难以飞越的天堑。
当初的自由新鲜被日复一日的平淡冲散,小日子的热情被鸡毛蒜皮的琐碎取代,孤单的城市里,人情冷暖,俗事流言,委屈冷眼,虽然有爱人相陪,但“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逐渐明白,人生大部分的孤独只能靠自己去面对去消化。他日日都有父母、妻子、儿子相伴,笑语欢颜,转过身,只有自己感受到形单影只,无依无靠,深夜流过多少泪只有自己才数的清。
家的味道家的乡音在记忆里逐渐沉淀,给父母的电话也逐渐变成定期互报平安,我说最近工作顺利孩子很好,父亲说身体很好不缺钱花不用挂念,无论怎么兜转,都绝口不提自己的落寞和孤单。突然就理解了大姑疼女儿的心思,懂得了母亲当年的无奈和心酸。
记忆中老家的院落栽有好多果树,春节过后不久,满院桃花、梨花盛开,芳华灿烂,我久在外面读书,竟然只亲眼目睹过一次,如今,桃树已被砍掉,父母的容颜也老了,我错过的不仅仅是那满院的芳华,还有父母年轻时的岁月。今后即使我能每年回娘家过年,那短暂的做客也不能弥补无法陪伴他们老去的遗憾。兜兜转转,我逃不出时空的迷宫。远嫁的女儿,是父母丢失的孩子,远嫁的女子,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