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校离家很远,十几公里的路,全是要靠自己走的。那条长长的泥巴路,坎坷不平,周围是农田和山,一条小河傍着路左冉冉流着溪水。六岁的时候我去了那个学校上小学,然后在那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深刻而难忘的两年。
学校很小,像一个小院子,三排平房,中间是个操场,有一根旗杆,即便是在那样艰难的年月里,依然不会少了那一抹鲜红。而我,因路途遥远的缘故,只好在学校住宿。一间小房子,里面放了好多张床,六个年级的女生都挤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来到那个陌生的地方。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只有害怕。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懂得什么艰难苦涩,什么生活不易,只知道这都是必须要度过面对的一切,并且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所改变。也没有逃离的念头,小小的身躯只有很小很小的力量,什么都不会做,只觉得难过,觉得自己很可怜。
在学校里,一年四季也只有凉水,无论是洗漱还是口渴,都要在学校唯一的那两个水龙头解决。小时候头发又长,自己不会梳,老是绑不好,总是在大家站好队的时候才匆匆跑出来。每天只有两餐饭,都是玉米面做的糊汤。做得很干,我们都自己带着家里给的碗,一个一个等着打饭,然后好不容易轮到自己,美滋滋地端着碗,和伙伴去找一个地方蹲着吃饭,也没有菜,几乎都拿着从家里带的酸萝卜或者酸菜之类的就饭,那时候太小,都是穷人家的小孩子,面对着那样的有饭吃的生活就已经特别满足了。没有人会抱怨,甚至觉得有点幸福。然而,那一年的儿童节,不知道是哪里的好心人给学校捐了一点钱,让我们每个人都吃上了白米饭,还有很多没有吃过的菜。那一天,我吃了很多饭,吃得很饱,兴奋了一整天,过了一个难忘的节日,晚上睡得格外香甜。你看,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的,一顿白米饭就让我们开心得要疯掉。
只有冬天是最不喜欢的,带点恨和无奈。那个年月里,冬天都是很冷的,雪下得很厚,路上全是冰,每到星期天去学校的时候,都是最崩溃的时候。和同村的孩子一起,都提着一个铁皮桶,里面放着烧红的木炭,其实出去一会儿就熄掉了,因为没有炭可续。我们踩着厚厚的雪,遇到特别陡峭的坡路,几乎都是摔下去的。一路上怀着很难过的心情去学校,走很久很久,等到了学校,鞋袜基本都湿透了。只好一直穿着走路,用体温把它们暖干,因为没有多余的鞋袜来换,衣服也一样,已经穿了很多年的棉袄棉裤早就没有了保暖的功能,有时候就自己缩在墙角,默默地哭,也没有办法,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可穿。每天都在幻想,爸爸妈妈要是突然来学校看我一次就好了,带着厚衣服,还有自己做的饼,用这样无力的想象来麻痹自己当下的无助和痛苦。整个冬天都是难熬的,几乎每分每秒都觉得寒冷,小孩子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而学校晚上是没有饭的,也没有钱可以买吃的,带的那一点点干粮每次提前吃完就没有了,只好挨饿,和大家挤在一起,躺在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被窝里,想办法忘记饿肚子的事,实在不行,最多就是偷偷捂在被子里哭一场。能怎么办呢,只有哭罢了。小小的年纪,又不懂得安慰自己,只要难过,都是用眼泪来平息。
就这样,在那段岁月里,心里存下了许多的黑暗的东西。许多委屈,难过和可怜全都积压起来,成为心里最难忘也最沉重的记忆。说到底,不过是无法释怀,为什么小小年纪,要受那样的苦。可两年的时间,到底还是过去了。生活总有看到光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因为那些艰难变得不堪,变得愤怒,成为一个痛恨这个社会的人。可是命运终究还是为我开了一扇窗,那些记忆犹新的过往,让我看到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我所有的坚强,勇敢和成全,都不是来得没有道理。时间总是会带走一切,好的坏的都会过去,而那些苦难早已变成金子,像星星一样眨眼,在漆黑的夜里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