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千始
当我第一眼看到对面楼里的女人时,0.02秒之后,我决定爱上她。
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在乎她是做什么的,不管她有没有相爱的人……她是一个年轻漂亮女人,这已经足够。隐秘而又刺激,真正的一见钟情,以至于发生在这一瞬间的奋不顾身的激情把我自己彻底感动了。
人海茫茫,两个青年男女相遇的概率不过是亿万分之一,更何况是爱上一个人?跟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
我爱她什么呢?我必须承认我做为一个成年男人的肤浅,穿过两幢楼之间十五米远的空间距离,那么惊鸿一瞥,她漂亮的脸蛋,令人暇想的窈窕身段在我眼前无数倍放大。我的心动了,我无比肯定,我爱上她了。
我叫成岭,刚刚毕业,是一家律所的实习生,日复一日做着倒水、复印的打杂工作。我独自居住在这幢居民楼的十三层 ,我的活动空间是87.76平方米。
一个独居青年,偌大的屋子,我的全部家什不过几件换洗衣物。有厨房,但是我嫌麻烦,懒得做,早晚在楼下小吃铺凑合,中午在单位解决。
没有很多东西,没有烟火气息,整个屋子了无生气,过于空旷。我的大脑恰如这空旷的屋子,无限空虚,亟待填满。
作为一个空虚寂寞的年轻人,大部分时间用来瞎想,注意到对面楼里的第一眼漂亮女人并爱上她一点都不难。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楼里的我。我的阳台正对着她的卧室,我在窗前长久地伫立,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她,她依然没有拉上宽大的深灰色窗帘。只要我愿意,我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她是一个注重睡眠的人,她的卧室有一张宽大的床,一直延伸到窗边。
我生出天马行空的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躺在上面拥她入怀,我的心痒痒的,像无数虫子在噬咬我。最纯真的爱情与最迤逦的暇想总是亲密同行。
她坐在床边整理衣物。看得出,她不是一个招摇的人。她挂起来的衣服无非黑、白、灰三种颜色。最鲜艳的要算她身上的天蓝色棉布睡衣,中规中矩的款式。禁欲的颜色,却激起了我无限征服的欲望 。
当她挂起黑色的内衣时,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漂亮的小脸蛋,小腹部无耻地窜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液,却没能打消无数旖旎的念头迭起。
我不再满足我们之间隔着这十五米远的距离。我不愿意隔着玻璃看到她。我要触摸到她的肌肤,感受到她的气息。我要抱着她,在她耳边用最动听的声音,说着这个世上最美丽的情话给她听:我爱你 ,海枯石烂,我不变心。
没想到机会那么快降临。
第二天傍晚下班,天边的晚霞还在激情地燃烧,疲惫不堪的我走进楼下那个小吃铺时,我惊喜地看到心仪的她正坐在店里,正对着门口。
她上身坐得笔直,像白天鹅一样挺着高傲的脖子,柔顺的黑发垂直地披在肩上。我撩了撩头发,自以为潇洒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果然,人只要一恋爱,就变得极其幼稚。
我的目光追随着她,走到她旁边的桌子前,故作优雅地坐下,却发现她保持刚刚那个姿势未变。原来她只是在看手机,根本没看我一眼。我的心变得苦涩。
隔着一米五的距离,我终于近距离看清她的长相。她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她身材高挑,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明丽大气,肤色白皙,眼神干净而明亮,翘睫毛,高鼻子,嘟着好看的嘴,让人恨不得一亲芳泽。
她如此美艳,我没有爱错人。
“小成,吃什么?”热情的老板娘招呼我。
我看到女孩面前放着一碗炸酱面,还有大部分剩余,压下自己想吃油腻炒菜的想法,心想着给她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脱口而出:“两碗炸酱面。”
老板娘皱了皱眉,善意提醒:“两碗……”
“啊……不,一碗。”我的眼睛没有须臾离开她。就在我意识到自己犯了可笑的错误时,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她漂亮的脸,又很快消失。
情动的我在心爱的人面前表现如此拙劣,我不禁懊悔万分。可是当我看到她笑了,我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她虽然没有看我,我们总算认识了。我的心情变得莫名其妙得好,空气中传来属于她的若有似无的香气,我深深陶醉于其中。
这时,一个穿着牛仔裤、格子棉布衬衫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店门口。我瞥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只有忧郁。
我的心上人她抬起了头,看到门口出现的中年人笑了,我的世界突然亮了,像照进了一道光。可惜她的笑只是为他。她冲男人挥了挥手,步履轻快地走到男人身边,两个人一起离开,只留下身后一脸惆怅的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以至于老板娘什么时候把面端到我面前都没察觉。我回过神,老板娘了然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追出去,老板娘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停在门口,瞅着他们的背影十分相配,落日余晖把他们包裹在一层薄薄的霞光中。这样的画面在别人的眼中是唯美的,我却只感到憎恶与愤怒。
那个男人一定是她的男朋友,他配不上她。她那么年轻,那么美,怎么能找这样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明明像我这样未来的青年才俊跟她才更合适。一定是那个男人骗了她。
我心中怒火突起,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十元钱,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回到家中,我奔到阳台上,看到他们俩居然亲密地坐在卧室的床上,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0.5米。不知道男人说了什么, 女孩的脸上露出微笑,那原本应该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微笑。可是就算是她笑了,男人却没有笑。
而我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对面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隔开她跟那个男人。
终于,女孩离开了卧室,男人低着头坐在床边沉思。我点燃了一支烟,却不知味,胸中的妒火熊熊燃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穿着一身米色的家居服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竟然是湿的,显然刚刚洗过澡。男人变得局促不安。女孩跟他说了什么,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出了卧室。
女孩突然走到窗前,正好面对着我。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看到我,赶紧把自己隐藏到一边。那宽大的深灰色窗帘拉上了,把我彻底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我的爱情世界轰地一声坍塌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丑陋的男人会把我的女孩搂在怀里,跟她一起做着无比亲密的事,我的心不可名状地疼。他能摸到她,抱着她,闻到她的气息。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夜幕降临,当对面楼里女孩卧室的灯熄灭的时候,我对女孩的爱更加强烈,对那个男人的仇恨也加剧了。
我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想到我心爱的姑娘此时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我的痛苦无以复加。我有种想杀人的冲动,极度的妒忌已经让我丧失了理智,痛苦把我层层包围。
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爱而不得的懦夫。
一夜无眠。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我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眼圈乌青,头发凌乱,苍老了十岁不止。我点燃了一支烟,又习惯性地来到了阳台,我心中熊熊燃烧的爱火和妒火把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偷窥者。
毫无意外地,当窗帘拉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穿好衣服,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的女孩与她的爱人道别,心里刀绞般得疼。
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以后,我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出现在对面十三楼的卧室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好看的,难看的,年老的,年轻的,走马观花似地换人,他们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日落而来,日出而去。女孩负责迎来送往。
她不再跟他们约在小吃店碰面,许是为了避嫌。有时我在小吃店吃饭,当她经过小吃店的时候,就算只有她一个人,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热情的老板娘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更加印证了我她不是一个良家女孩的猜测。
我爱上的女孩不过如此,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孩。我明知道她不值得我爱,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人总是这样,得不到永远在骚动。爱她的心日渐沉沦。
那是怎样矛盾的情感?一边是爱,一边是恨。爱有多深,恨有多痛。
她的衣服依然是黑白灰三种颜色、中规中矩的款式,我却认为她在装腔做势。我看不起她,恨她不自爱。可是我又做不到不去想她,不去爱她。
爱恨就像双刃箭,每天都以数万倍的痛苦向我袭来,扎得我一阵一阵心痛。
就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的大学好友周平安结婚,邀请我当伴郎。我不想去。他的爱情已经开花结果,我的爱情却毫无着落,残破不堪。尤其当我一想到对面楼里的女孩,我的心更痛得无法自拔。
周平安极力邀请我,以断交相威胁,并且故作神秘地告诉我说:“有惊喜。”
我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他。当我看到美丽新娘旁边的出色伴娘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惊失色,心怦怦乱跳。
我跟她的距离终于又近了。不是十五米,也不是两米,当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没到一米。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礼服,光彩照人,艳压群芳。然而我却离她更远了。我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
周平安对我使了个暧昧的眼神,悄悄地告诉我:“林慧,你嫂子最好的闺蜜。漂亮吧?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林慧,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然而她却早已不是我心中的样子。我摇了摇了头:“我们不合适。”
周平安一拳捶在我的肩上:“你这家伙。”
原来我并未爱她到骨子里。只要我点头答应,我们就会成为情侣,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机会就摆在眼前。可是,我只爱她光鲜亮丽的外表,我并不准备透过她美丽的外表,去爱她满目疮夷丑的丑恶灵魂。
这不能怪我,换了她是我,也会如此选择吧。我这么想着,又觉得心安理得。
当林慧向我投来友好的目光时,我故意漠视,让她知难而退。到最后,我看着她有些失望,心里隐隐有些不舍,我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乏味。谁让她是这那样的一个女人呢。她不值得。我这样做没错。
喜宴散去的时候,虽然我们是奔向回家的路,我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故意错开,我们依旧是陌路。
以后,我们两个人再无交集,如天空中偶然相遇的两颗行星,最终滑向不同的轨迹。
那天深夜,我已经熟睡。现在我终于能控制自己,我能平静地看着她带回家不同的男人,那些男人一个个出现在她的卧室里,而做到不心潮澎湃。当林慧卧室的灯熄灭的时候,不管她是和谁在一起,我终于能睡着。毕竟,那只是她无数个堕落的夜晚中,最为平平常常的一个。
突然一阵警铃声响,打破了夜的沉寂。我被惊醒,对面楼里的灯都亮了,包括林慧卧室的灯。不知为什么,我竟看到一抹诡异的血红色。她卧室的灯明明是白色的。一定是我看花了眼,最近在单位看案件卷宗太累了。
外面人声嘈杂,大家不约而同地涌向同一个方向,正是林慧所在的楼。我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我跑下楼,一直跑到人群聚集的林慧那个单元的楼门口。
我惊讶地看着几个护工抬着一个男人上了救护车,借着小区的灯光,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胸前被鲜血染红了。救护车呼叫着,拉着男人离开了。
而林慧,被两个警察押了下来。她面无血色,像纸一样惨白,脸上惊魂未定。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却很快别开了眼,故意不去看她。待我再次抬起头,她已经上了警车。
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无外乎林慧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孩,做着不正当的营生。因为价钱没谈拢发生争执,伤了人。流言比真相传得更快。人们说着说着,自己也把自己说的当了真。
对林慧而言,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夜晚。然而,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无耻地庆幸,幸亏当初我拒绝周平安夫妻俩撮合我跟林慧,要不,今天我就成了杀人犯的男朋友。多么可怕。我跟林慧,既无缘,也无份。那样最好。
几天后,趁着上司出门,我在律所里偷偷地查看卷宗。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慧。我快速地浏览着,一些关键信息跳了出来:睡眠拥抱员,监控,正当防卫……
我一阵眩晕。我以为自己做了无与伦比正确的决择,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