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又变成赤烟色,他一晃过神来,手上还捧着没有泡烂的坚硬的燕麦。
烟,植物,还真是丛林的样子。
1.交换梦境
凌晨十二点。
我没有回家,开车抵达了交换所。
“庄先生,我们找到的一个符合你要求的人选,她叫Paloma,自由职业者,酷爱旅行。她的情况很符合您要求的“奇幻自由”的风格。”
交换项目的负责人林小姐拿出一份资料给我,并询问我
“建议您事先和她见一面,双方都了解一下彼此的状况会比较好,避免后续的不适感与冲突。她应该在路上,一会就到了。”
“好”,我点头答应了,见面才是最直观的。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我在相亲吧,不是。
我准备交换梦境。
应该能够理解这个时代的睡眠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每天晚上两粒褪黑素,睡着后做了不止一个的梦,醒来却觉得疲惫与空虚。因为感觉对激素已经产生依赖性,所以打算停用。
长久以来觉得自己的梦想及其像机器加工的制造品,千篇一律,有些映像并不深刻,甚至会在睡眠中逐渐忘去。
总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让我舒适的梦了。
这个社会随着时代的更替,会出现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但是相应的会出现解决这项问题的方法与方式。你能够想得到的,或许早就已经存在解决了,有的人可能早就设计好了你心中所构思的idea。
我坐在交换所的沙发上划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待我的交换对象出现。
过来很久,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散着头发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她去找叶小姐填写了资料后,就走过来坐到我的旁边。
“我昨天刚从杜马盖地回来。”她有掩盖不住的疲态。
“不好意识,这么着急准备开始。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只有这两天有空。”我连忙给她道歉。
“没关系,早晚都一样的。”她轻松得捋了捋头发“对我来说,睡个觉做个梦并不是很累,是享受。”
我点点头,要是一夜好梦当然享受。
“Paloma,不知道林小姐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情况,但是我还是必须要坦白一下。”我深呼一口气,“我做的梦质量非常差,甚至…不太愉快。我和你交换梦境,是不对等的。”
“如果你现在才知道并且觉得有所不适的,我们可以取消它…”
Paloma依旧笑得很明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概喜欢旅行的人也同样喜欢冒险,尝试新的生活去新的地方,交换一个不同的梦,梦本身就是未知。”
她说:“我很感谢你的坦白,林小姐和我说,交换梦境前了解对方的情况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我可能会在你的梦境里遇到你或者其他人。”
那个梦完完全全是属于你的,梦境不只是一个场景,一个时空,里面还可能保存着一段鲜活的感情和一个真实的自己。
Paloma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却是一个很健谈很有阅历的人,我们聊天的过程格外顺利。她说她是一个经常能够做出怪异梦的人,虽然怪,但并不是恶梦。相反是每天都充满期待的梦。
我们从十二点聊到凌晨四点,
困意逐渐产生了。
林小姐和其他的人员帮我和paloma佩戴好仪器,调适好一切参数,我们躺在像科幻电影里用玻璃罩半罩住的床上。
“那就开始了。”
我们俩,同时闭上了眼睛。
2.庄生的梦
丛林。
庄生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类似南美洲热带雨林和云南西双版纳。
他第一反应是欣喜的,他常年坐在办公室里,能出去走动的时候太少。周末有空也会因为日常工作的劳累而决定足不出户,呆在家里睡觉休息。丛林,雨林,是很真实的地方,能感受到大自然的一呼一吸。
他环顾四周,生出许多高达好几米的常青树,枝繁叶茂几乎挡住了整个天空。他认识的大概只有油棕和望天树。
脚踏过的一些灌木与草,甚至还有些锋利,叶片像割人的小刀子。他走了几步没注意到脚底下盘根错杂,被绊了一跤,索性没有摔倒,低下头看到了老茎生花,只得感叹自热的神奇。
是生命力。
在这样陌生原始的环境里注定是会迷路的,庄生的恐惧却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深,连基础判断东南西北的地理常识都没有用上,只是凭着知觉胡乱走着,
走,往明亮的地方走去。
后来好像走到了下坡,相当一个平坦一点的土地,有森林公园,却没有游客,显得格外的空旷。
他就把自己理解为一个游客,随意参观着。
公园里面有一个蝴蝶馆,立着大棚,温湿适宜,简直是蝴蝶的天堂。
大棚里有许多支架,支架上放了小铁盘,里面装着成熟到快要烂掉的水果,蝴蝶扑着翅膀慢慢降落在水果上,吸取着汁液。
一些善于伪装的伏在植物上,与植物融为一体。
还有不爱动的,停驻在网子上,仅仅是歇息。
脑袋里有一个不太友好的念头,想把这些五颜六色的美丽昆虫做成标本。
蝴蝶标本,
在福尔马林的浸泡后,还能泛着紫罗兰色,幽蓝色,明艳动人的光。
流光溢彩。
只是身体被什么丝状物包裹住了,处在一个黑暗看不见一丝光线的空间里。每一处都被束缚住。
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只有静静等死吧。
在他以外是漫长没有尽头的黑夜,时时刻刻却像岁岁年年。
他就在感慨自己怎么被困住了的同时,感受到了
缠住身体的束缚物顷刻间全部脱落。
他的脊背处有一种生长拉扯的疼痛。
背后生出的东西,自然地抖动着,确保着他没有降落,扑闪扑闪是一双翅膀,不像鸟类翅膀一样宽厚有力,有丰厚的羽毛。
是有毒的鳞片。
他变成了蝴蝶吗?
蝴蝶也好啊,比人类能够多看到两种颜色。他对于飞行并不着迷,却对于离开某处特别着迷。
“庄生晓梦迷蝴蝶。”
没有庄子的物化成蝶那么深奥,他也无法像庄子一样享受逍遥。
他只是想想找到梦境中的一处歇脚,哪怕片刻。
仅此而已。
3.鸽子的梦
Paloma,
她好像不能准确的形容这个梦,有些过于抽象了,空间、时间好像并不是特别重要。
一个白色的房间。
只是这个梦略有不同的是她在梦里遇见了梦原本的主人庄生
。
像狂躁症患者。
暴怒,阴晴不定,恶狠狠。
他的手里捧着还没有泡烂的坚硬的燕麦。
头好像被网球砸地天旋地转的,他有一种站不稳的趋势,眼眶也是湿热的。
然后整个房间里,只听到用铁勺子搅拌燕麦顺带碰到马克杯杯壁,碰撞发出的声响。
他牙齿开始痛了,五官抽象的类似毕加索的画。
Paloma不确定庄生有没有看到自己,或者他们是否属于都够对话的状态。
她只是觉得庄生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好。她很想走过去询问他或者安慰他。
大抵每个人都会被别人的悲伤情绪所感染过。
她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难过,好像人的五脏六腑都摔成碎片。
她尝试走到他身侧与他对话,但是却没有成功,他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
庄生开始自言自语了。
他说:“我的疼痛是有周期的,到了那个时刻就开始发作。但是还是得运转。”
大概是所有人类都共同拥有的来源于生活的苦恼,与他曾遭遇过的不愉快的经历。
真的有人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自言自语,把皮肉翻出来,舔舐伤口。
把自己所有的不安感,全部倾泻出来,然后第二天天亮又全部小心翼翼埋藏起来。
稍稍安稳下来的时候,他去书房拿了一本书,是宝石蓝的布艺封面,啊,那大概是保罗.策兰的诗集吧。
好奇心让Paloma凑过去正好看到那一页的诗句。
“这个只能结结巴巴跟随的世界,我将成为着世上,曾经的一个过客,一个名字,从墙上渗下来,墙上,一道伤口舔向高处。”
Polama突然庆幸自己不能够与庄生对话,那种所谓的安慰安抚就算是同情吧,她向来讨厌施舍同情的行为,她在十几岁的时候看见一个少年自己在夜市里为别人挑选衣服,就开始泛滥一种叫“同情心的东西”,理由是过于孤独,从那以后她就努力不流露这种可耻的情绪,他没有资格可怜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她去了这个叫梅湾的地方,悄悄跟在他身后。
梅湾有一片小小的海,并不像杜马盖地那样只有干净的蓝白色系,相反梅湾是有些昏黄的。
甚至很神奇的是,她度过了一场初雪,雪落到她手掌心捧着的杯子里,雪落到兔子的绒毛上,雪落到海里。
融化。,就当不曾有过,都成为液体。
后来海洋中发生了六级地震,海水升到高空好,像是饥饿的妖怪要吞噬谁。地表剧烈摇晃,地动山摇的某一刻,心脏剧烈跳动,乱了节拍。
平行时空里
应该有同一个自己在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还是不肯走,像疯魔一样,看着自然灾害的破坏性不断扩大。
什么好梦一场,
就算是坏梦也不肯醒吧。
“我们一起溺死吧。”
4.
一梦华胥。
他是笑着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另一张床上的Paloma眼角有泪水淌出来了,果然他原本的梦境是不令人愉快的。
他很享受她的梦,他真的很少做过这么梦幻,令他欢愉的梦。
庄生同时也在自责。
令自己苦恼的梦同样会带给别人泪水。在他眼中这是一种不幸的传递。
在Paloma还没有睡醒的时候,他想到在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很肥的鸽子,鸽子不会送信,只是不停的啄食,或者站在木屋上发呆,鸽子没有伙伴。
终于有一天鸽子飞走了。
他却一点也不难受,甚至早有预感。
“终归会离去的。”长大后他想起这只鸽子,是这么理解的。
鸽子是反面教材,一点儿也不听话吧。鸽子又是正面教材,追求自由。
在拉丁语里,Paloma是鸽子的意思吧。
就在庄生自顾自走神的时候,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
“你醒了?”
Paloma从床上坐起来。
“我们聊聊吧。”
“我们聊聊吧。”
异口同声。
“我并不想打听我原本的梦是怎么样的。”
“对啊,梦多难用语言来描述。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说谢谢,这个梦让我很舒适。”
“啊,是交换就是平等的,就不要说感谢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哭了。是噩梦吗?让你不快乐吗。”
“就不可以是感动的泪水吗。”
“你听过中岛敦《山月记》里的这么一句话吗:世界上每个人都是驯兽狮,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个人自己的性情。”
庄生有点愣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已经足够好了,至少在在短短一次的见面中。西装革履,言行举止都很稳重,看起来是一个成功人士的样子吧,起码过得还不算太糟。
可是我在梦里遇见你了,梦里的你却是相反的。我相信你能够懂我的意思,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
“庄生,你的猛兽,你要驯服它,而不是杀死它。”
5.
有的人一觉扬州梦,有的人春梦无恒,有的人南柯一梦。
我和鸽子小姐道别后,
踩灭烟头,迎接城市的新一天早晨。
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原本属于我平静,安适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