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山区,生活条件挺苦,记得上中学那会还没通电,吃过晚饭得拿着煤油灯去山脚边的中学上晚自习。用过煤油灯的人都知道,这灯点着真的只有黄豆大光晕,还飘黑烟,几十个人的教室唰地点亮一片煤油灯,班驳的土墙上全是放大、晃动的黑影。
我记得那天是周三,第二天要模拟考,所以上晚自习的人来得特别齐,也特别早。教室里静得只听见钢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正是滴水成冰的节气,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是窗外有急着进来取暖的游魂。
我向来精力旺盛,那晚却只做了几道习题便哈气连天,只好吹灭油灯,嘱咐同桌王来,我睡一会,你等下叫我!王来说,好,你睡吧。
我很快便深入梦境,周围的声响渐渐隐退直至消失……
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捅我胳膊,我在外力干预下不情愿地睁开眼,同学们依然在挑灯夜战,王来看也不看我淡淡地说,杨老师叫你去一下。
我依然迷糊中,去哪啊?他办公室还是他家?
王来没再说话,只是阴着脸快速地做数学,我看他已经做完练习册45页,不由得心里发紧,这小子数学就是好,我才做到36页呢。我不好再问,想着杨老师为什么找我?难道他知道我上次数学考试偷看了王来的试卷?
走出教室,外面黑漆漆一片,除了风声和远处的几声狗吠再无其它。我拢拢衣服勾着头往前跑,跑到办公楼,整个楼漆黑一团,又折身往教师民房跑,我因为数学成绩不好经常被杨老师请,所以对这一片特熟。那一排的民房只有杨老师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灯光里还有晃动的人影,我想这么晚了杨老师也没睡,为人师表的确不容易啊。
走上前,轻轻敲门:杨老师!
没人应。
我继续敲门,抬高声量:杨老师!
依然没人应。
我想不对啊,明明有人影的,怎么会没人应呢?难道这会睡着了?
我转到窗户下一个轻跃扒上窗台,没办法,我天生好奇心重。可没等我拉开窗户,窗户突然“啪”地一声打开,我吓得失手跌坐地上,临头就是一汪冰水,惊吓加冷水刺激我整个人懵了!我就听见杨老师的声音从窗户里传来:闹什么,回去复习,我在洗澡呢。
我湿淋淋地走回教室,那帮一心向学的同胞没一个人抬头看我,我想找王来算账,杨老师又没说请我,可王来不在座位上。再度点燃油灯,边翻书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水,这么冷的天杨老师还洗冷水浴啊!看着看着眼睛又睁不开,索性扒在桌上又睡了过去……
起来,起来,还睡呢?马上都要下晚自习了!
我眯着眼看向声音发源体,是王来,他手里捧着数学练习册,奇怪地盯着我:你睡个觉怎么流这么多汗?
我一下子醒了,发现桌上的油灯是灭的,我喊,你把我灯吹灭啦?
王来说,没有啊,是你自己吹的,吹灭才睡的。
我生气了,你不说杨老师叫我吗?根本没有的事,害我淋了一身的水。
王来嘴张得老大,他身边的同学,他身边的同学的同学,我身边的同学全看过来,像看个怪物。
我揪自己手心,心想刚才那一切不会是个梦吧?慌忙问王来,你数学做到45页了?
王来奇怪,你怎么知道?你睡的时候我做的是语文呢,数学刚做完的。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替王来做证,王来没把我叫醒去找杨老师,他们一口咬定,我一直未离开过座位,一直睡着。
你肯定是做梦了!
杨老师昨天才去北京考试呢!
所有人都这么说,都这么肯定!
那我,我,我身上,头上这水哪来的?
是汗,绝对是汗!
我不甘心,那一切发生得那么真实,那么有感觉怎么会是梦?我闻闻衣襟,有皂水味,我瞅瞅右手掌,通红的还粘有灰和细沙。
我像是为了自己心定在那嚷,看看,看看,我刚才摔倒过,手还是红的,还有灰沙啊。
可,没一个人相信我的话,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只不过梦一场!
杨老师是周五早上才回来的,显得有些疲惫。他在数学课上为我们讲述他这次进京之险。
他周三上午就考完试,准备休息一晚,周四一早去爬长城。回到旅馆吃过洗濑然后看电视,也不知道什么时间突然“天崩地裂”,整个旅馆轰然倒塌,他想他肯定要死了。可等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家澡堂的长椅上,澡堂老板像见了鬼,说大门是锁的,怎么一大早就睡个人在这?老板娘怪老板:你记性差得要死,肯定是昨晚忘记锁门了,前面那个旅馆就是忘了锁门,人家贩卖炮竹的进去了,怎么样?都炸毁了!杨老师心慌掏口袋,掏出那张旅馆入住登记单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眼都直了,怪叫:就是这家,炸了!
全班静静的,没一个人说话,王来突然问:老师,你看电视那会是几点?
杨老师肯定地说:应该在八点左右,刚好电视剧联播嘛。
我再次肯定:我和杨老师的梦境重叠了!
后来有人说,是我偷了杨老师的梦,把杨老师救了!
也有人说,这叫断层,在那一段,我和杨老师的都脱离了现实,处于宇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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