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见到他时,是在白色的走廊中,瘦高的个儿,浓密的发,带着褐色瞳孔的长长细细的眼睛,折射出黯淡的光,还是让我的心颤了一下。
“你说,为什么会是她?”他抓住我的胳膊。极度的悲伤和痛苦已把这个男人折磨得不成样子!我轻轻的推开他。这个几乎成为我姐夫的男人到底有何魅力教语涵死心塌地毫不顾及生命的屈指可数?!迷惑。
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也忍不住生出心疼,“爸说让你先走,我们照顾语涵就好。不要看我。”
我丢下他,走回病房去。
语涵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我叫语暖。语涵大我两岁。我最不喜欢她,也从不叫她姐,五岁时有一次晚上去卫生间,让她给我开灯,灯绳离她非常近的;她却睡的死沉,结果从床上摔下来,还尿了一地板,当时恨她入骨。再不叫姐姐,语涵也不计较。她太朦胧太浪漫,尤其是穿上那套白纱裙,看着她会让人迷失在唐诗宋词里。头发丝一般柔顺,直直地泻下来。
妈说我生得蛮横,温柔贤惠的基因都传给了语涵。我觉得很正常,哪有俩姐妹一模一样的?我尤其不相信爱情,在这方面,我比语涵活的现实,只是听说她在学校时谈了一个男朋友,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语暖,你先回去,帮你姐再收拾点东西过来,也歇歇。”爸已经疲惫不堪。我突然有些感动,从来没有为这个家庭付出过什么,一直都在自己的精神境界里踽踽独行。
“哦。”我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跟语涵不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我的学历要比她高许多。语涵其实天资很聪明,却迷陷在自我爱好中不能自拔,丝毫不能适应现实社会的时代潮流。有些女人,一辈子生活在梦里,破灭一个,再做一个,总是把自己想不到的东西,寄托在梦里,最终在梦里死去。
掏出钥匙,开门。家里很冷清,印象中家里一直都很冷清,或许是我经常不待在家里。我在学校附近租有房子,因为要报考研究生,觉得家里太吵;语涵也是报考过的,但后来听说......反正没有考上。
我得考上。
语涵的房间布置很简单,如同她本人一样,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过什么故事。素着一张脸的语涵的照片,微笑。我终于流下泪来。
语涵的书很多。我从中抽出一本绿色的日记本,打开来读。她的日记从不避人,爸妈不会看,我更不会翻,就是这么一个家庭,民主和谐-----我怎么才发现?!
九八年八月七日,晴
“一个人走,不用说话不用去笑的感觉是很惬意的。我最喜欢三毛,三毛说,“在这个世界上哪一个人不是孤独地生,不是孤独地死,繁华和喧嚣毕竟不是与生俱来,流光溢彩的人生最终也因为死亡而黯然失色,其实,热爱孤独的人,才是真正透悟了生死。”
我的泪很快的往下流 。
可惜,生命的某些幽暗,沉重叵测至不可说。难道睿智的语涵早已参透自己的生死?
九八年九月二十五日,小雨
“妹妹其实是很可爱的,尽管她今天把我最心爱的玻璃套杯打烂,那是晨翔送给我的。哦,晨翔,那个有着卷卷睫毛的男生。但是,妹妹始终是妹妹,我爱护她,就象爱护我的生命” .....
已经泣不成声!我的语涵,从头到尾日记中没有出现一个“语暖”,全是“妹妹”的爱称,可怜的语涵!还是小时候我就爱欺负语涵,她原来一直都默默承受!
这不是要我内疚么?需要内疚的亲情!
九九年三月十四日,阴
他们说今天也是情人节,俗称白色情人节,那个叫晨翔的男孩子终于牵起我的手----他居然那么腼腆!我们拉着手一直在河边走,
......
九九年十二月五日,晴
“天气好冷,刚下完雪。今天是我们报考研究生的英语考试,他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把你的答题卡放在考号上,我就坐在你后面。能看见。我没有吱声。天作证,我多么多么想帮他;可是,毕竟是考试。晨翔,我爱的晨翔!
考试中,我很快做完选择题,把答题卡放在前边,眼睛的余光使劲儿瞄后面,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考场上的压抑让我隐隐头痛,很难受。
我飞快地做着题,然后把每一题的答案写在演算纸上,做完一题写一题,写完总还有时间罢?答题卡上的字太小,他一定看不清楚。写在演算纸上他总可以看见罢?
最后我把演算纸推在桌角上。
时间还是不够,我的作文只写了四句......”
我的天,语涵居然会作弊?!那个叫晨翔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居然让语涵为了他作弊?我接着看下去:
"交卷了,我偷偷的看着他,他没有说话,收拾着东西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他甩开我,‘知道么,我考砸了,一定不及格!’轰的一声,仿佛一个霹雳炸在我头顶,他没有抄到?居然没有抄到?
下午的考试中,我没有发挥好。”
.......
原来,就是那次语涵没有考上研究生。日记也从此断了线。
我忍不住还要流出来的泪,收拾着语涵的衣物,这才发现,语涵的世界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这种白色的女孩子怎么会生那种白色的病?!
这就是晨翔,李晨翔,我恨的咬牙切齿!他一就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一声不响地逼近他。
“语暖......”他看见我,慌忙站起来。“语暖,让我见见语涵,我......”
“她现在昏迷不醒。”我瞪着眼睛。
“不可能,她没有理由昏迷不醒!”
“是又怎么样?但是她需要安静,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么......”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语涵的神经有......”
“啪”的一声,李晨翔的脸扭向一边。“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配说她?全都是因为你!从河边的牵手到月光下的初吻,从研究生考试考场上的作弊到操场上的放风筝,语涵得到过什么?只有躺在病床上的可怜!------你想说什么,怎么样?是不是想说一切都是进化论咱从底部开始走运是幸福不幸是道理?”我气得浑身发抖。
“不,”他抓住我的胳膊,差点儿提起来,“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那年,我遇上林语涵,她给我讲她的家庭,她的妹妹,你,林语暖。还有她小时候你给她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病魔,这种病受到任何打击都会被诱发......”
“我,,我给她的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病?”
“是!----你把橡皮圈儿涂上颜色夜里缠在她身上大叫着吓她是蛇,包括墙上涂满夜光粉的骷髅头......语涵是苍白的呵,何堪此击?”
原来,原来我才是罪恶的凶手,可爸妈骗我说是先天性的脑血管畸形----我是凶手?!脑中刹时一片空白,语涵白色的裙子掉下来,飘飘悠悠如同我骤然震碎的心。怪不得语涵写:“伤口是一天一天长上的那种疼,那种不肯愈合的反复溢血,不是你想面对就能从容面对的。”
原来语涵怨我!
"是,我也是凶手,不该让她在考试中分心,原以为她会把答案写给我的,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们双双落榜后给她的打击......那天她非要到操场上放风筝,又哭又笑......”
我的天!这叫什么,造化弄人?李晨翔根本就不知道语涵写给他的答案在演算纸上而不是答题卡!我叹了口气,
语涵,这是你的命。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相遇时或许会发生点什么,然而决不会改变原有的轨道;就如语涵,如晨翔。
两天后,语涵醒来。我看着她微微上翘的鼻梁,秀气的脸庞无一丝血色。
“语暖,爸呢?”
“爸妈回去休息了,你要什么?”
“就是累......语暖,”我赶快趴到床头,我握住她想要抬起的手,指间传来的是骨瘦如柴的冰凉的痛楚,什么时候,语涵瘦成这样?
“语暖,留长发会好看些儿......”她尝试着把手放在我的腮边,“姐......”
欲语,泪先流!
语涵终于没能够熬过去,这其实也是对她的一种解脱,我觉得。事实上语涵的病不至于是这个结局;可是,人承受痛苦的能力是有限的,超过这个极限,又有谁能把握每件事的结局?
后来我真的留起了长发,也很快找到了男朋友,很棒的一个小伙子,和我一起报考研究生,所幸的是我们没有在一个考场。
而关于李晨翔,许久没有消息,只是听说毕业后做了名教师,唯一一次见面,他捧着很漂亮的香水百合站在语涵的坟冢前。
我挽着男友的胳膊,很优雅的冲他笑,有什么理由让我再恨他呢?语涵那天给我讲,
我相信天堂的门
不会上鎻
有羽翅的天使匆匆忙忙
引导圣洁的灵魂来来往往
所有的器具都闪着纯粹的银光
只有美丽
不要忧伤
“我原以为,我们......或许会走到一起的。”
他把花束放下,“你代替不了语涵。她常说,人,活的是心情;得不到或失去的不过是个美丽的失败,而只有美丽,不要忧伤。”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我在心里默念,这个男人,语涵爱的男人,哦,李晨翔。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再说,这只是小说。
后记:我无意扭曲现实中的故事人物,只不过偶尔得来的一段爱情故事罢了,不值得加以渲染,可现实中的人物怎能与小说中的相提并论呢?就如语涵所说,人,活的是心情。
人物原型:
李晨翔,一名教师,事业稳定,平凡心,平常人;
语涵,毕业前一年休学,后下落不明;
语暖,笔者。
完结该篇的时候,偶尔得来这么一阕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别离苦
就中要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景
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