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宿舍很小,没有桌子,只在床头钉了两排书架。熬夜的李松落只好倚在许多习题册和小说的书脊上,面前手机屏幕的光线在熄灯的黑暗中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秀气的鼻子。
那双眼睛有一点迷茫,又有一点心碎地把手机上的短信读了第三遍,仿佛要从中寻觅出点深藏的情绪。
“松落,这周六晚上6点是电视台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团建,地点是XX餐厅。”
发信人是江法宇。
上次电视台开会她请了假,想必会上说的就是这次团建的时间地点了。
法宇学长特意发短信提醒她,真是温柔又认真的台长啊。不知道他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宣布出国的事情,让大家好好考虑接任人选。
学校跟清北签了不少协议,能给高中生自主招生简历傅彩的校园电视台和学生会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法宇学长请辞后一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她自己倒没想着去争什么,但选边站队这样的事情是绝对避免不了的了。
那就退出吧。李松落怔怔地想。
没有了法宇学长,她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想到这,她心口微微一酸。
即使在他身边待了快要两年时间,她依然还是像遇见他那天一般平凡地仰望着他
李松落还记得去电视台面试那天早上她找不到路,心焦到有些绝望,她想原来人运气背的时候别说起跑线了,连参赛入口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身边有人经过,她立刻抓住了那只出现在视线里的灰色衣袖。衣袖温暖干燥,带着棉麻特有的柔软。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向上,触及到衣袖主人逆光的脸时呼吸微微一滞,她的心脏忽然变成了飞机引擎,震颤着发出鼓噪的杂音。
江法宇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些惊讶的笑意,温柔地看着面前抓住自己衣袖的小姑娘:“师妹?”
驾驶员手忙脚乱地拉动操纵杆着陆,飞机落地的响声让李松落恍过神来。
“师兄你知道校园电视台面试地点实验楼208在哪吗?”李松落带着哭腔。
江法宇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点怪:“我带你去吧。”
当她看见江法宇拉开实验楼208的门,坐在了面试桌后面时才明白,原来他那个表情是在憋笑。
让面试官知道自己找不到面试地点是一种什么体验?
李松落面试完就在知乎上搜索这个问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像她一样的倒霉蛋。
其实她的问题还漏了一点东西。
“面试官”三个字前面少了个定语——“喜欢的”。
好在李松落是倒霉蛋里运气最好的那一个。面试那天晚上她收到了通过短信——“李松落同学你好,恭喜你被一中校园电视台录取,请于本周六上午社团活动时间到录播楼找负责人江法宇报到。”
江法宇是个对工作很认真的人,他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待在录播室里审台里剪好的片子,遇到不合格的会要来原片亲自剪辑,同时把负责人叫来观摩学习。
李松落记得自己是“被学习”最多的人。江法宇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做得完美无瑕,即使是一点点小问题也要把她叫去面批面改,比高中班主任还负责。
有一次江法宇半开玩笑地说:“松落,你知不知道你是台里学习最积极的人?比谁来的都快。”
她知道。
她看着面前穿着宽松卫衣少年感十足的江法宇,忍不住说:“师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积极?”
江法宇挑了挑眉,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李松落好像听见了空气流动的声音。
李松落脸红了,她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掩饰自己的心虚:“因为这样可以逃周末的自习呀。”
江法宇“哼”了一声,把手边的书卷起来,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我就知道。”
你才不知道。李松落低下头假装被江法宇打痛了,微微叹了口气。
周六晚上六点,李松落准时到达了团建地点。
大半个电视台的人都到齐了,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玩桌游了。李松落也加入进去,目光却不时去描画江法宇的侧脸轮廓。
人都来齐以后,江法宇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好,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次团建,之后大家就好好复习,高三的全心全意准备高考,小孩儿们都好好考期末考试……”
“台长,你怎么也整天‘考试’、‘考试的’,太没劲了吧!”下面有人起哄。
江法宇笑着拿了包纸巾作势去打他,然后接着说:“我再说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好吃好喝伺候上大家,行了吧?”
下面响起一片掌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可能有人已经听说了,我马上要出国了,不会再参加国内的高考了,所以我打算跟学校里辞职,在这之前需要大家选出新台长跟我做好交接工作。好了,我说完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今天算我私人请大家,也算是临别纪念吧。”
整个包间鸦雀无声,然后是几声窃窃私语。
江法宇扫视着大家,无意间跟李松落对上了目光,他无奈地笑了笑。李松落却别开了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闪什么。
不知是谁打破了这场各怀鬼胎的沉默,大声嚷嚷起来:“既然台长要走,那今天大家都喝点酒吧!给台长饯行!”
几个人大声附和,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打啤酒。
江法宇温柔地看着他们闹腾,心里也有点伤感。
酒上来了,几个男生拿完之后,李松落趁大家不注意也偷偷拿了一瓶拉开了拉环,狠狠地喝了一口。
从没喝过酒的她发现自己酒量意外地好,喝了一瓶也没什么感觉,正要拿第二瓶,江法宇看见了,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啊?”
李松落愣愣地看着江法宇拉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酥麻,电流一路刺刺剌剌传遍了她全身。
“师兄……”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包间很闹,江法宇没听清,低头凑近她:“你说什么?”
李松落闻见江法宇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下潭水般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烧,一定是酒精上头了。
“师兄,你要出国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们啊……”
江法宇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忽略了那个欲盖弥彰的“我们”,他问:“你在意吗?”
李松落觉得有点晕乎,她竟然觉得自己从法宇学长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期盼,她迷迷糊糊地想,今天不管她说了什么,之后都可以推给那一小罐啤酒。
于是她大着胆子看向江法宇:“师兄,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最喜欢你……但是你都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我没奢求你也喜欢我,可你为什么连出国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你知道我从师姐那里听说的时候有多难过吗?!”
江法宇被这一连串表白给砸懵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李松落,你喝醉了。”
李松落呜呜地哭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江法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个适合跟少女谈心事的地方。于是他拉着李松落走到了包间的阳台上。
江法宇看着李松落叹了口气,给她擦干眼泪,然后说:“接下来你听我把话说完。”
李松落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李松落,你还真是迟钝啊。你不会以为所有刚进台里的新人都是台长带吧,还是你以为我真的吹毛求疵闲到一点点小问题就要把你叫去学习?”
“啊?”李松落有点短路,江法宇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只是连起来却不明白应该是个什么意思。
江法宇被她气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驾驶员一把拉起操纵杆,飞机两翼的引擎开始轰鸣,目的地是一个从未去过却异常迷人的星球。李松落傻笑起来。
“异国的话,我们只能辛苦一点了。”江法宇低下头,蹭了蹭李松落的脸颊。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