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提起刚子,奶奶总是夸这孩子“懂事儿、有礼貌、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现在提起刚子,奶奶总是在叹气,说:“这孩子变了,咋这样。”
1
刚子和我小学一个班,是个孤儿。父亲死了,母亲跑了,小朋友们都嫌他脏,没人跟他一块玩。
我奶奶可怜他,给我带的零嘴,总是嘱咐我分给刚子一点。刚子那时长得很瘦小,我穿不下的衣服,我奶奶也会收拾一下就给他送过去。
看刚子可怜,村长四叔还定了个规矩,让他轮流在村里人家吃饭,一家负责三天。他每次来我家吃饭,我奶奶总会额外做点好吃的,炒鸡蛋、摊煎饼之类。我记得非常清楚,刚子的眼睛盯着鸡蛋和煎饼都不动,奶奶就把煎饼放到离刚子近的地方,年幼的我抢过来几次,还被奶奶训过。
刚子学习非常好,小学六年几乎都是全校前三名,小学升初中的时候,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实验中学,还是跟我一个班。初中三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子总是吃不饱,还是那么瘦,总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
刚子别的成绩都不错,唯独英语成绩不好,直到初二,英语及格都困难。老师对刚子说让家长来一趟,第二天四叔就去了学校,我不知道四叔跟老师聊了点啥,只是走的时候四叔对我俩说,好好学习吧,咱村估计也就你俩能考上大学,临行塞给刚子五块钱。
高中我们俩都考上了市一中,但不同班,很少见面。高二有一次周末,我们宿舍几个人一块去网吧,路上遇上刚子,好久没见,我一时间有些兴奋,拉着他一起去了网吧。那是刚子第一次去网吧,我教会了他玩QQ、看视频。那天从网吧出来,我们宿舍几个人说去旁边的饺子馆吃点东西,刚子说他还有事儿就不去了。
当天晚上在宿舍睡觉之前,我看到刚子在水龙头大口大口灌凉水喝,当时没多想,回宿舍躺倒在床上,突然心想不好——今天下午在网吧可能花了刚子好几天的生活费——我一下子没了睡意,从柜子里拿出两包方便面给刚子送了去,刚子不要,我说让他辅导一下我数学,这是“学费”,然后扔下就走了。
刚子确实很争气,高考考到了北京科技大学。我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一年之后也考到了北京,学校跟刚子的学校离的很近。刚子大学四年几乎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而我上了大学基本上就不怎么学习了,也跟刚子慢慢玩不到一块了,大学四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临近毕业,本来刚子被保了研,但他拒绝了,直接考了我们家乡的公务员。毕业前夕,他约我在北京科技大学东门外的一家烧烤店吃饭,我好久没见他了,见面时。他穿的那件短袖还是高中时候的。
我们点了些肉串,刚子提议喝点啤酒,但不到三瓶,他就已经有些醉了。那顿饭吃得很别扭,两个人根本聊不到一块,对于当时的流行话题他都不知道,不到一个小时就吃完了。
刚子回到家乡后,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只从亲戚嘴里知道,刚子“发展得不错”,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刚子已经当上了我们乡的副乡长。
我参加工作半年之后,接到了刚子的电话,说他要结婚了。婚礼很有排场,没有在村里办,是在我们县最高档的酒店办的,我以为我会在婚礼上遇到很多村里的邻居,但一个都没有看到,我也没太当回事。
那天我喝了点酒,婚礼结束我打车去火车站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很像四叔。
2
在北京工作了两年之后,我也选择回到了家乡工作。我在家乡没什么朋友,一个周末就去找刚子叙旧。
刚子很热情,上学时不善言辞的他变得很能说,也很会说。原来我俩在一起时,主要是我说他听,现在我们互换了角色。
那天也见到了他媳妇儿,刚子知道我爱抽烟,就让媳妇儿去屋里拿烟,她媳妇儿说:“拿红盒的还是白盒的?”搞得很尴尬。刚子马上有了怒色,自己进屋给我拿出来几包“中华”,我马上换了个话题。
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刚子问我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说没什么事儿,他笑笑说,有什么事儿说话。这一副客套话说完,我已经没有待下去的意思,找个借口就回家了。
不久之后,刚子成了我们乡的乡长,没多长时间,就听说刚子离婚了。
我问奶奶刚子是咋回事,奶奶就又叹了口气。
原来提起刚子,奶奶总是夸这孩子“懂事儿、有礼貌、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现在提起刚子,奶奶却总是在叹气,说:“这孩子变了,咋这样。”
奶奶说,刚子爹原来是在矿上上班的,刚子出生之后,他爹为了多挣钱,下矿的次数越来越多,结果赶上了一次塌方,死在矿下。是四叔从矿上把刚子爹拉回来下了葬,刚子娘看到白布盖着的尸体,哭过去三回,然后一直在里屋没出来。
隔了几天,奶奶去下滩村走亲戚,路过刚子家时,听见刚子一直在哭,当时也没当回事儿,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还是掉头回去了。到了刚子家门口,敲了半天没人开,一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刚子还在哭,但是找不到他娘,只看见刚子身边放着一张纸和一塌子钱。奶奶不识字,赶紧叫来了四叔。
四叔看了信,不说话,一个劲儿抽烟,奶奶一直问四叔纸上写的啥,这钱是啥意思?四叔好半天才说:“刚子娘走了,刚子爹死的时候,矿上赔了六万块钱,刚子娘拿走三万,给刚子留了三万。”
奶奶说她当时气坏了,“刚子娘真是坏了良心了,咋能不管自己的娃!遇到啥困难也不能扔了孩子啊”。
刚子的爷爷奶奶早不在了,当时只有一个嫁到东林村的姑姑。四叔去了趟东林村,刚子姑姑跟姑父同意了收养刚子,但是必须把那三万块交给他们。送刚子去姑姑家那天,是我奶奶抱着他,四叔和村里几个管事的陪同一块去的。进了东林村,四叔对奶奶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能把刚子交给他们。”
“这是人家亲姑姑,姑姑侄子这关系最近了,别的还能给谁呀?”奶奶问。
四叔说:“婶子,我不是那意思,他姑姑没问题,但是他姑父那人是个赌棍,钱给了他我不放心。”
于是那天,奶奶又把刚子抱了回来,当天晚上,四叔把全村人聚到一起,说刚子以后咱们村管,现在刚子还小,那几家刚生完孩子有奶水的,给刚子一口奶。刚子长大了,轮着去各家吃饭,一家三天,到年末了村里给你们补贴。
当时很多人提出反对,是四叔硬压下来的。那一两年,经常看到四叔抱着刚子去各家刚生完孩子的人家串门,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给口奶吃。”
3
奶奶说,四叔对刚子比对自己亲儿子狗蛋都要好,为此四婶子没少跟四叔吵架。刚子考上大学的时候,四叔高兴坏了,自己出钱摆的酒席,说刚子是咱们村的骄傲,考上了京城的大学。
说到大学,奶奶转身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呀,也不知道怎么了,上了大学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刚开始没在咱们乡,分配到了东乡的一个村里,是你四叔帮忙找的人,把他调到了咱们乡政府上班,按说呀,该给村里做点好事……”
那天,奶奶在村里祠堂口看到刚子带着几个乡里的人,正要跟刚子打招呼,但是刚子好像没看到她似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走得很快,像是要打架。奶奶怕出什么事儿,紧跟着刚子,没想到刚子带着人来到狗蛋家里。
直到听见刚子让狗蛋把媳妇儿交出来去做引产,我奶奶才明白,原来这次刚子不是以村里人的身份回的村,而是代表乡政府来做计划生育工作的。
狗蛋不搭理刚子,就坐在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抽烟,抽完一根再点一根。刚子就这么看着狗蛋一根根抽烟,一会儿过后,对身后的人说:“把这棵梧桐树砍了。”
狗蛋突然站起来,对着刚子大吼:“你要干啥?你以为你是谁?”
刚子看了一圈院子里围着的人:“你们不要以为我来了就能怎么样,计划生育是国策,谁也不能违反!”又对着狗蛋说:“你今天必须把你媳妇儿交出来,砍!”
刚子带来的那几个乡里的人,从院子里拿起斧子就开始砍。
狗蛋说:“砍,随便砍,家门口还有两棵杨树,待会儿一块全砍了!”
砍完梧桐树,刚子又让手下的人把狗蛋绑了,撕扯的过程中,狗蛋媳妇儿从里屋追了出来:“刚子哥,你说咋就咋,你别绑他呀。”
刚子说:“政策你们都知道,该咋办也不用我说。”
刚子走的时候对着人群喊到:“有类似情况的,我就不一一说了,该咋办咋办!”
我有些不相信刚子能办出这样的事儿,奶奶说:“你四叔就狗蛋一个儿子,狗蛋生了三闺女,狗蛋媳妇儿把孩子‘治了’之后才知道是个儿子,狗蛋媳妇儿气的住了院,一个多月之后才出院。”
我劝奶奶说,农村的工作难做,计划生育的工作尤其难做,也许刚子也有苦衷吧。
“咱们村祠堂靠近公路,前年县里准备把靠近公路边那一块拆了,盖一个市场,你四叔去找过县里,但是不管什么用,有人说让你四叔去找找刚子,他在乡里上班,或许可以给帮点忙,你四叔不让,说刚子现在是公家的人,不能给刚子添麻烦。”
协调不下来,拆迁队已经到了村里,当时县里来了很多领导,四叔挨个儿求领导不要拆,但是没人听。没办法,四叔他们就坐在了祠堂口。
几天之后,刚子来了,“那天在祠堂口,他大叫你四叔的名字,连‘四叔’都没叫,把你四叔骂回去了,你四叔一回去,剩下的也都回去了……”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四叔的大名叫啥,所以我完全想不到刚子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叫长辈的名字,更想不到刚子敢当众训斥四叔。
4
再次见到四叔是在医院,四叔因为食道癌住院了,奶奶让我去县医院看看。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四叔,原来是很胖的他,现在已经瘦得脱了相。四叔见到我,挣扎着要起来,我忙扶住他说“躺着吧”,但四叔还是撑着坐了起来。
我从医院走的时候,四叔说:“刚子离婚那事儿,就没缓了吗?你劝劝他,孩子都有了。”
我口头上答应了四叔,但没想着去找刚子,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但一个礼拜之后,我还是约了刚子一块吃个饭,我想跟他聊一聊。地点定在了我们县城的一家新开的四川火锅店。
刚子那天有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进屋时,他满脸笑容,穿戴整齐,还带了一瓶五粮液,打开酒就给我倒了一满杯子,热情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三两酒下肚,我跟刚子都有些醉意。
“四叔住院了,你知道吗?”
刚子还在吃菜,说知道,也不看我。
“你咋不去看看?”
刚子端起酒杯,独自干了半杯说:“你今天找我喝酒是什么意思?嘲笑我?还是想审判我?”
刚子这句话整得我无话可说,我没想到他的脸变得这么快。
一瓶五粮液已经喝完了,刚子又叫了一瓶老白干。
他说自己最近睡不好,闭上眼睛老是梦到四叔,四叔抱着自己挨家敲门,一边敲,一边说“给口奶吃”;他说是村里养大的他,村里人的恩情自己一辈子都还不完,没有四叔,没有村子,自己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说自己初中考上实验中学的时候,四叔跟他说踏实上学,别发愁钱,“你爹留下六万的抚恤金,你娘拿去三万,剩下三万四叔一分没动都给你留着呢”。
“我考上市一中的时候,四叔怕我在学校被看不起,让四婶给我做了两床新被子,四叔家你也知道,就那几只鸡,下的蛋只要有狗蛋的,就有我的。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全村都给我送了东西,有送钱的,有送吃的的,咱们村刘奶奶你知道吧,无儿无女的,眼睛还瞎了,那天她拿着一张纸给我,说刚子出息了,考到北京了,奶没啥给你的,这二十块钱你收着,知道那天她卖碎布收到假钱了,我是含着泪收下刘奶奶钱的。哦还有六婶子,家里只有六分地,平时养几只鹅,送了我半篮鹅蛋,她平时省的,你见她啥时候吃过鹅蛋?”
刚子盯着我说:“咱们俩都在北京上学,都在学院路,从你学校到我学校走路都不超过十分钟,但是咱俩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我大学同学都认为我是个怪人,从来不参加班级聚餐,可谁知道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四百块?这顿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为下一顿饭发愁,那种焦虑,大学四年压得我喘不过气。”
刚子说大学时他喜欢过一个女孩,喜欢了四年,临近毕业对女孩表白,但是被拒绝了。刚子跟我描述他的那段日子,很恍惚、很颓废。最后他找到这女孩的闺蜜,请她吃饭,向她表明自己是多么爱这个女孩,希望她可以帮帮自己。闺蜜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转身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女孩,女孩给刚子发了个短信,很委婉地说咱们不合适,别再折腾了。
刚子说那一刻他像光着身子被别人逼着表演一样。他不想在北京待了,只想回家。
5
刚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家乡的选调生,没想到被分到了县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子,一年之后跟他同一批的新人,都陆续调回了县里,个别还有借调到省里的,只有刚子还留在那个村子。刚子开始着急,但自己没有什么门路。他给四叔打了个电话,委婉地问四叔县委组织部有没有熟人。
刚子说,当时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才给四叔打的电话,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刚子就被调到了我们乡政府。
刚到乡政府第一个周末,刚子买了一些水果,想回村里看看四叔,但是走到半路自己突然开始心慌:“四叔对你有恩,那别人呢?村里人几乎都帮助过他,这一家家走,要买多少东西?”
村里人的恩情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村子就在一里之外,但那天刚子转身回了乡里。
刚子刚到乡里不到一个月,村里的“老脏”就找到刚子。
老脏是我们村的上访钉子户,上访快三十年了,到最后我们都忘记了他因为什么上访。刚子找到乡长,老脏的事儿还没说到一半,乡长就让他不要再说了,“这个事儿以后再说吧,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刚子只好怀着歉意对老脏说:“脏叔,你再等等。”
王麻子在我们村当了一辈子代课老师,当年教过我和刚子,临近退休找到刚子说能不能给问问,看啥时候能转正?王麻子就是顺带问问,刚子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那天去询问的刚子被乡长痛骂了一顿:“代课老师转正这事儿归教育局管,跟咱们乡政府有啥关系?这些年这些代课老师老是告状,乡里躲都躲不及,你倒好,直接把事儿揽过来了!”
刚子说很长一段时间,他过得很痛苦,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乡亲们的事儿自己啥忙也帮不上。
“村子对我来说是个包袱,背着它,会把我压垮,甩掉它,我才能成点事儿。”
单位经常有人给刚子介绍对象,有一次,别人给他介绍了我们县“天蓝家电”老板的女儿,姑娘告诉刚子自己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留下了后遗症,脑子不太灵光。刚子回来之后很生气,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但是静下来考虑了几天,还是同意了。
我问他:“为啥呀?就因为她爸爸有钱吗?”
刚子苦笑一下说:“你不懂,当我决定娶她的时候,其实是给自己选了一条路,一条跟原来的自己诀别的路。”
除了我,刚子没有请村里一个人去参加婚礼,但是那天婚礼结束,酒店的人告诉他说外面有人找他,刚子到酒店门口一看,是四叔蹲在酒店门口。
刚子一时间不知道说啥,还是四叔先开的口。
“刚娶媳妇了,大了,这是你爹的抚恤金,这些年扣除你花的,还剩下一万二。”四叔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刚子,“这是村里人的一点意思,这几天地里事儿多,都不过来了。”
刚子忙让四叔进去坐,跑进大厅让服务员再收拾出一桌,想跟四叔喝点,但是出去已看不到四叔人了。
6
刚子靠着岳父的关系当上了我们乡的副乡长,这时候,一件棘手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全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因为我们村成了全县倒数第一,乡长被撤了职,刚子刚当上副乡长,书记就把我们村的计划生育工作交给了刚子。
刚子说自己是不想管这个事儿的,但是领导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拒绝,面上过不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天晚上他一夜没睡,思想斗争了一晚上,算是把自己跟村子撇干净了。
我不知道刚子是怎么说服自己的,毕竟在农村传宗接代是大事儿,我也不明白刚子为什么选择去狗蛋家,也没好意思问。
因为计划生育抓得好,刚子受到了乡里和县里领导的赏识,两年之后,赶上县里有政策要提拔有学历的年轻干部,刚子是整个乡政府唯一的本科生,再加上岳父的人脉,理所当然当上了乡长。
刚当上乡长,县里就给他排了一个任务:县里在我们村靠近公路的一侧规划了一个市场,把我们村的祠堂也包含了进去,县里来了好几个工作组来做工作,开始四叔还跟他们商量,想保住祠堂,后来谈不拢,四叔就带领村民在祠堂口坐着。这事儿本来跟刚子没有什么关系,但县里知道他在这个村计划生育上的成就,又叫来他来“做村里的工作”。
刚子说,从那年砍掉狗蛋家的梧桐树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在村里已经不是人了——但是拆祠堂这件事是他不敢想的,小时候在村里过年,每年大年初一大家拜完年之后就会带着糖块瓜子聚集在祠堂,对于嘴馋的小孩,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一天,刚子一年里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天。这么多年,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也是第一时间在祠堂集合——祠堂承载了村里太多的记忆,每个人都不能割舍。
刚子说,拆祠堂这件事自己是没底的,想了一晚上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关键是村里人能听他的吗?可“第二天一进村,自己的心就又变硬了,把四叔骂了回去”。
我突然想起来四叔交代我的事儿,对刚子说:“一定要离婚吗?你这闺女都一周多了吧,想想孩子……”
“我不想凑合了——你也见过她,人是个老实人,但是这里不行。”刚子指了指自己脑袋,“刚开始我也想差不多就过下去吧,但是一辈子实在太长了,现在我基本上都是住在办公室,就算回家也是喝多了才回去,没办法,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俩在家一天两句话都说不了。”
“你这么坚决离婚,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刚子笑笑说:“有那心,我也没空。”
那天聊到很晚,刚子喝的太多了,最后聊的啥都忘了,只记得刚子说,他现在还是时常会想起那个大学的女生。
7
四叔走了,走得很突然,走的前一天,村里人还见他在村里的石碾上晒太阳。我给单位请了假开车往村里赶,路上接到刚子的电话,让我顺路捎上他。
我把车停在了村口,和刚子走进了村子,看到四婶子坐在家门口,我刚准备打个招呼,四婶子扭头就回了家;路上遇见三大爷,三大爷低着头装作没看到我们。
我跟刚子就像两个透明人一样,到了四叔家,本家几个安排我行了礼,跟我聊了一会儿。没人跟刚子说一句话,刚子抽了一会儿烟,我们就离开了。
刚子上了车,一直看着窗外,车行驶到半路突然冒出一句:“给口奶吃。”
“啥?”
“哦,没啥,你把我送回家吧,今天不回单位了。”
我把他送回了县城,一路无话。
(文章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 老断
编辑 | 沈燕妮
本文系网易新闻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私信联系获得授权。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千字500元-1000元的稿酬。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私信联系我们。
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ID:thelivings),只为真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