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过，我会臆想出一个你。
是孤独已久了吧，所以你来陪陪我。
1
“顾行之，你喜不喜欢我？”
眼前的顾行之不说话，他抬手端起咖啡，放到嘴边喝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看了眼面前的这个刚刚横冲进店里的女生。
齐刘海马尾辫，白衬衫牛仔裤，很简单的衣着。此时正是凉爽的秋天，头顶的天空一望无际，偶尔还拂过一阵清风，而女生神色间透出焦急，牙齿咬着下嘴唇，额头还有少许的汗水，看得出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她紧抓着木质的桌角，“你喜欢我吗？”又补上一句，“我喜欢你。”
顾行之把咖啡放下，又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这才慢悠悠地回答，“我不认识你。”
“我们见过的！”女生指了指对面的甜品屋，眼神殷切，“就刚刚，在那边门口的台阶我不小心摔倒了，是你扶住我的胳膊的，我还跟你道谢了。”
顾行之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点印象，他说，“这么说，你是对我一见钟情？”
女生回身从背后的包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我其实偷偷注意你很久了，我还特意写了一封情书给你。”
顾行之挑眉，还是接过来看了，上书五个大字，还是草书，“天雷勾地火”。
顾行之的眉挑得更高了。
“顾行之，我很喜欢你。你接受我吧。”女生这样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拜托我？”良久，顾行之淡淡地说。
女生一怔，随后大吃一惊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凭你大老远跑过来接着随便拉一个陌生人就表白的行径。
“说说看吧。”虽然我并不一定会帮。
女生张张嘴，又合上，眼睛看向脚下的地板，显然有些迟疑。
好奇心被勾起，她不说，顾行之索性就自己猜答案，“你是玩了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才不是。”女生哼了一声，“我可是人送外号‘常胜将军’。”
“那是……荷尔蒙分泌过多？”
女生抬头，瞪了他一眼，又哼了哼，这才开口，“好吧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人在追我，向我告白。”
顾行之：“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
“这和我对你的不一样！”女生眼神认真，“对方是个跟踪狂！而且一刻不停地一直在向我请求在一起。我是为了躲避他才想出了这个计策，我观望了很久的大街了，发现只有你颜值最高，最能击退敌人。”
顾行之：“你也说了你偷偷注意我很久了。”
“哎呀你这人，重点抓错了吧。”女生说着，又回头看了外面的玻璃窗，等再转过头时神情变得十分紧张，“没时间解释了你快让我躲躲那个人要跟来了你遇见他的时候就说你是我男朋友让他死心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串没有标点符号的话还没说完，女生就已经快速溜进了顾行之的桌子底下，用桌布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身体，末了她还对他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八颗牙齿，说，“谢谢你啊对了我叫林冬冬。”
2
结果是那个她所说的所谓的跟踪狂没有出现，顾行之陪她等了两个小时，偶尔翻看一下咖啡店书架上提供给客人的杂志，更多时候则是喝着咖啡看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目光深远而悠然，而这期间桌子底下的她一直很紧张兮兮，总是偷偷拿开桌布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又问顾行之有没有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有。”
“哪里？”她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顾行之的手指往斜下方指了指。
“……”
顾行之喝完了三杯咖啡，抬手续杯的时候望见天空的暮色，这才幡然醒悟已经是黄昏，再看看林冬冬的胆小模样，又莫名觉得好笑，不仅仅是她。
无缘无故地就坐在这里陪一个陌生人等了一整个下午人，还有可能是一个莫须有的人，他这是闲的没事做了吗。
顾行之站起身来，椅子也被顺势拉开。
一下子没有了遮挡物吓得林冬冬惊叫出声，“你干嘛？”
“晚饭时间快到了，你早点回家吧。”顾行之这样说，“还有，妄想症是病，得治。”
“你才有病！”林冬冬炸了，费劲地钻出桌子后站直了身子后随即如炮仗般一连串地噼里啪啦说出一段话，“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那个人的真实信息！读大一，金融系，脸上有酒窝，手机号是135××××××××，家住三多巷17号，他的名字叫……”
“我就住三多巷。”顾行之打断她，“17号是我家，这个手机号也是我的。”顾行之看着她，目光变得幽深。
林冬冬被噎了一噎，嘴巴没记得合上，“我、我记错了？”
“没有记错，林冬冬，我记起你了。”顾行之看着她，眯了眯眼，“大一新生，吊车尾的分数进的大学，平日喜欢看漫画书，偏爱斜马尾，最爱的装扮是白衬衫牛仔裤，最喜欢的食物是各式各样的甜点，眼睛下有一颗泪痣，看人的时候喜欢咬着下嘴唇……这些关于学校里的传闻说得没有错吧？”
林冬冬沉默了下来。
顾行之低头，眼睛望向她的头顶，“一直听传闻说你特别痴迷与我？”
林冬冬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鞋面上，有种不知名的隐忍意味。
咖啡店挂在门口的风铃随着人流的进进出出而摆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墙面上的古老时钟轻轻地摆动，到整点的时候会发出“咔”地一声轻响。
店员收拾杯子时所发出的叮叮当当也在此刻变得清晰。
不是落针可闻的寂静，偏偏这时周围发出的一丁点声响都被扩大成无数倍传入耳中，变得十分清楚明了。
而现在满满充斥在空气中的是少女被拆穿后的浓郁窘迫和不易擦觉的恼羞成怒。
“被传得神乎其乎的妄想症少女，听闻你幻想的对象很多。”顾行之又开口，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散的模样，“而原型无一例外都有我的影子？”
“可我确认，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他这样说。
你是谁。
3
“不说的话，我就要报警了。”顾行之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4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怀着满满的恶意，像乌云密布紧紧笼罩，勒得人踹不过气来，像推开高级商店里店员带着偏见上下扫视你的目光，像路上无意间撞到人后无辜遭到的骂骂咧咧和推搡拉扯，被指着鼻子痛骂，像小学时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言语激愤不留余地骂得你无地自容，而后哄堂大笑带来的莫大羞愤，像幼年时期其他小伙伴嫌弃你长得不好看而推倒你，联合其他人一起欺负你，就算哭得再大声也没有用，等等，经历着压抑着地这些，从而这样压抑着地成长。
林冬冬小时候养过一朵花，从种子时期开始养起，等到它发芽，成长，开出花蕾，绿叶开始舒展，光合作用恰到好处的时候。
她暂停了施肥浇水和除草，然后用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它，放学后回家连书包都来不及放就跑到阳台，托着下巴看这朵花是怎么从她精心栽培的美好变成枯黄的模样。
首先是叶子的发黄，然后是在某日猝不及防的凋零，接着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伴随着痛苦的收缩，根茎也变得脆弱，开始锁不住泥土，挣扎着，无奈着，最后枯萎。
林冬冬满意地嗯了声，踩着拖鞋走回房间。
那天晚上林冬冬的觉睡得特别香，梦里是她略微有些扭曲的世界观在作怪。
——你是我的。
——又不是我的。
——毁掉你了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再去看，却惊诧地发现那朵花还开得好好的！姹紫嫣红娇艳无比，花瓣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水。
绿色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摆动。
林冬冬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可花还是红色的模样，叶子也还是绿色的模样，完全没有前一天的憔悴。
林冬冬此刻的表情，只能用“膛目结舌”来形容。
她回头，冲还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喊:“妈，我的花怎么又开了？”
“你在说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传来，“它不是都开了好几天了吗。”
“可是，”林冬冬又回头看着花朵，有些犹豫，“……它昨天不是枯了吗？”
“瞎说什么呢，一直开得好好的。”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快来帮忙把牛奶倒好。”
此刻的花朵依旧非常好看。
是幻觉？
5
——老师发的这颗花种子送给你吧。
小男孩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黑色的种子。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会养花，又不能浪费。
——可是我也不会呀。
而且我讨厌花。
这句话小女孩没有说，因为她默默地把花种子接了过来。
可是我喜欢你。
——我会好好养的。
小女孩看起来信誓旦旦地说。
6
“你见过我的。”林冬冬还是开口了，她抬起了头，绽开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我们读的同一个幼儿园，还是同桌，中考时在走廊上我还拉住你，跟你借了笔。”
顾行之连思索都没有，“太小的时候发生事情，我没有印象了。”
“那你中考前一刻弄丢的准考证……”林冬冬还是在笑，“有印象吗？”
顾行之惊诧，“是你？”
顾行之怎么会没有印象。这几乎是他这么多年的几乎完美的顺风顺水人生里唯一的一次挫败，还是脸朝地的倒地姿势。
中考的最后一天考试，天气突如其来地有些阴沉，窗外的乌云黑压压的，没有风，身边的同学因为紧张而吵吵闹闹，还有急促的书本翻页声，有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顾行之有些烦躁。
他推开椅子，收拾好桌上的考试用品，起身打算出去外面走走，刚走出门口就被迎面的一个冲过来的女生撞到，脚步踉跄了下。
还没出声质问，那女生就先猛地捉住他的手臂，力道有点大。
顾行之蹙眉低头看着她。
“同学，你有笔吗？”女生一副快哭的模样，“快考试了我找不到笔，班里的人也没有带多余的……”
顾行之不耐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笔递过去，“送你了。”
酷酷地就走了。
却没有发现在转身之际女生手指快速地从他口袋里夹出的一张纸，右上角清楚地印出他的照片，是他考试至关重要的准考证。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尽管前面的科目好得接近满分，可还是带着不和谐的部分零分科目进了一个普通高中，上课的瞌睡声，吃零食的咂嘴声，躲课本后的窃窃私语声，顾行之扶住额头，低头不停地深呼吸。
这和他原先计划的重点高中简直天差地别。
准考证怎么就丢了呢。
殊不知一个真真正正靠着平庸的成绩考上来的女生正躲在门后偷偷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现在仔细想想，果真到处充满了疑问，整个班的同学怎么可能那么一致连一只多余的笔都没有可以用来借她，偏偏跑过来向他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隔壁班同学借东西。
想来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有所图了吧。
“不是的呢。”林冬冬笑弯了眼，“还要更早。”
“幼儿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呢。”
“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愿意送我礼物的人，平常都没有人和我玩。”
“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要和你在一起。”
“执念这东西，莫名其妙就产生了呢。”
7
“疯子。”
8
门外跑进一个气喘吁吁的男生，他弯腰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汗水滴在地板上，显然刚才快速用完了体力，现在正累得不行。
当服务员正疑惑地打量他的时候，男生像是喘好了气，抬起眼眸扫了一下整个咖啡厅，在看到咖啡厅一角正僵持着对话的两人时眼眸亮了亮，直起身子走了过去。
“冬冬。”男生微笑着喊她，“冬冬你刚才怎么跑那么快啊，我都追不上你了。”
林冬冬还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顾行之。
“冬冬？”男生也跟着看向顾行之。
顾行之侧过脸，也看向这个男生。
面目俊朗，皮肤白皙，微笑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还有酒窝。
顾行之心下已明了他的身份。
“跟踪狂？”倒还真有其人。
男生皱眉，“你说什么呢，我是冬冬的男朋友。”
顾行之唔了一声。
“我想喝橙汁。”林冬冬看向她的男朋友，“你去帮我买。”
“不喝咖啡？”
“不喝。”
“好，那你等我。”
顾行之看着男生走了出去，开口道，“你男朋友对你很好。”
林冬冬点头。
“我喜欢你很多年啦，念念不忘到现在。”林冬冬笑了笑，“幼儿园到大学，电视剧里的青梅竹马剧情，真美好。”
“林冬冬……”顾行之又皱起了眉。
“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你，只是童年没有太多阳光。”林冬冬抿了抿嘴，“所以一直恋慕你的些许温暖到现在，那么偏执真是抱歉。”
“其实我就是想和你告一下白，了却这么久的心愿。”林冬冬从他手上拿回了那张“天雷勾地火”的纸，重新收回了背包，“我已经不喜欢你啦，我遇见了很好的男朋友，你千万不要感到困扰啊。还有就是传闻不是真的，虽然有只言片语是对的，但还是太夸张了，对了我的轻度妄想症已经治好了。”
顾行之笑了笑。
“或者趁现在我的男朋友还没有回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私奔？”林冬冬俏皮地眨了眨眼，“话说我刚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呢。”
顾行之一怔。
“开玩笑的啦。”林冬冬调侃地看着他，“你信了？”
“……没有。”
男生拿了一杯橙汁走了进来，门铃在他身后叮当作响，“喏。”
“我喜欢刚才那条绿色连衣裙，你陪我折回去买吧。”
“好。”
林冬冬微笑起来，“顾行之再见啊。”
“林冬冬再见。”
9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早餐是豆浆配油条，待会儿出门的装扮是一条绿色连衣裙。
猫在沙发上喵喵地叫，前爪慵懒地挠了挠耳朵。
林冬冬心情愉悦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锁好门出发。
房间里面没有顾行之，也没有笑容好看男朋友，只有一只胖乎乎的猫跳上阳台，拿爪子去抓那朵开得正好的花。
一下子扯落了许多花瓣。
猫咕噜地叫了一声，跳下了阳台。
街上人来人往，林冬冬悠闲地逛着街。
手机的通讯录里人名满满，常联系的人一大堆，却也没有一个姓顾的人，和一个读金融系的人。
天气真好哪。
林冬冬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