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财迷心窍,勾心斗角
虎子一声吆喝,几匹高头大马挺身而出,好像是对这风雪的藐视似的,行进的速度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车马前方已经隐约可见村里的烛光闪闪。村子不大,也就一百来户人家,而且多数姓李,少有的几个外姓都是最近几年搬过来的。这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家家都有存粮;每家每户都有个很高的柴火垛,每年秋收后的苞米秆子都会用车拉回来当柴火,现在都被大雪覆盖成个银山似的,除了这“银山”和土坯搭建的矮趴趴的房子,恐怕很难找到其他参照物可以分辨人家了,原有路段的两边一般都有一米多深的壕沟,夏天会积满雨水和牲畜粪便,入冬之后会垫土挖出来留作来年开春地里的肥料,可现在已经完全被大雪掩埋,根本看不出路来。整个村子一片死寂沉沉,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迹象在外边,想找个人问路都是个难题。
虎子随便找了一户人家,上去便敲,咚咚咚,咚咚咚,“老乡,有人在家吗?”
“在在,有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立马有了回音,好像正在等他一样,“你能不能帮个忙啊,门被雪堵死了,帮忙从外面打开门啊!”
“没问题”,虎子答应着,回头从车上拿来洋锨,几下子下去就打开了门。
一位老大爷从屋里走出来,“多亏你了小伙子,这雪下得太狠了,屋里的柴火都没得烧了,真是要活活冻死人了!”
“这点忙不算什么!老大爷,跟你打听个人成吗?刘瞎子您老认识吧?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哦,这咋能不认识?全村人哪有不认识的,人口也没多少。就是那家,他家烟囱还冒着烟呢,你们啊正好能赶上晚饭了!”,老大爷也不仔细寻问问话的是谁,完全没有提防的心思,那个年代的人都实诚的很,人也简单,出了吃饱穿暖也没别的追求,遇到坏人那都是极其稀罕的事。
“多谢您了,用我帮你抱点柴火吗?需要我帮点什么忙不?”,虎子看大爷上了年纪,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抱点柴火这点活我自己干得了,你们肯定都冻坏了,赶紧着过去吧!”,老大爷挥了挥手,径自去抱柴火去了。
虎子也不再多话,车里大肚子媳妇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他得赶紧弄些热乎的吃食暖暖一家人的身子。
刘瞎子家有五间土坯房,在这个村里也算得上是比较阔绰的人家,家有两子都已成婚,在村民们的眼里,这一家子都是相当精明的人,经济繁荣的春风才刚刚吹起,大儿子有着灵光的脑子,就率先做起了生意,倒卖粮食和牲口。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不过他家的孩子都是衣着光鲜总能拿着白白的馒头,馋得别的孩子哭着找娘要,大家看在眼里,可以说羡慕、嫉妒、恨的人都有,那会儿经商的思想还远没有深入人心,更多的人认为这是搞投机、这是不劳而获,会遭人白眼的;二儿子的外号尽人皆知---刘千手,有这外号是凭着过人的本事的,村民们没什么爱好,推牌九成瘾的赌徒家里多半都是打得鸡犬不宁,既有因为影响农活的,也有因为输得揭不开锅的,而刘千手家不一样,夫妇相处和睦风平浪静,不是因为他不好赌,相反,是夫唱妇随,推牌九得到了媳妇的大力支持,为什么支持呢?因为他十有九赢,跟他赌过的人多半背后点评他偷牌换牌,可是谁没也没有抓过他现形,索性千手、千手的称呼他,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大名叫啥。不过推牌九终究不能致富,大哥那富得流油他是眼馋的,媳妇也经常撺掇他出去搞些生意,效仿大哥做各种倒卖生意包括粮食,不过他的歪脑筋比大哥多一点。前年年头不错,他从周边的村子收上来很多粮食,不过奇怪的是,当年他一斤都不卖,很多人很不解,没想到,就在去年有半年的光景滴水没下颗粒无收,粮食价钱疯涨了好几倍,这会村民买粮你总该卖了吧,他,没有!他认为还会再涨,因为就连他大哥那也没有存粮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天憋了好久终于下了一场雨,不是一般的雨,他那几个阔绰的粮仓全被冲垮,后来才知道,其实粮仓中间和底部的粮食,由于装仓时不够干燥好多已经发了霉。本想憋一把大的,没想到仅此一次,输得欠了一屁股债,大哥虽然偶尔接济他,也不过是今天一个馒头明天一个窝头,慢慢地也不好意思去大哥那找救助了。
一会儿工夫,虎子的两套车马来到刘瞎子家门口。他家的烛光比较亮堂,烛光下的人影映照在塑料布拼接的窗棱上,看上去大概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人影来回走动,感觉比较热闹,虎子有点发愁推开门后怎么个说辞,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正犹豫着呢,里面有人推门出来,开得比较猛,虎子一个急闪身,双脚离地往后一跳,躲得非常完美!心里正在为自己的身手窃喜着呢,万没想到,一大盆热水奔着面门直泼下来,不由得大喊一声“唉哟!”,然后本能地抹去脸上的热水,顺带体会了一下乱七八糟的五味杂陈,慌忙地站起身来,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发火。
“唉呀呀,对不住对不住啊”,一位家庭妇女端着个盆走过来,“我没想到,这么大的雪还会有人在外边,你是......来我们家的吗?”,她显然没有认识出虎子。
“你当然不会认识她”,这会老爷子已经从车上下来走了过来,“打搅了,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千手的媳妇儿吧。千手的爷爷和我的舅舅是表兄弟,那个……千手他爹在家吗?麻烦你给说一声,我们先在外面候着。”老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中年妇女说,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大家子七大一小,在这样一个鬼都不敢出门的天气,这么贸然地奔上门,人家难免有些想法。
“那好,您老那就先把车马整到马圈里吧,里面有草你先喂着马,我进去找千手他爹去。”说着退回了屋里。
虎子和老四赶着两套车马到马圈门口,马圈很大,东北这疙瘩,最不缺的就是地,也难怪大批大批的外地人不远千里地迁移到这,马圈足够宽敞,马车可以赶进去。老四正要卸车,被老爷子给挥手拦住。
“先别下车,马也别卸。咱们人口太多,在人家屋檐下,话要尽量少些。你们先在这避避风,一会我和虎子先进去。虎子,把那箱子里的牌九拿出来,找你媳妇要块布料包一下拿着”。老爷子的话简单干脆,虎子向来听话,一点不敢犹豫,赶紧照做。
“老爹……您看……要不要换一件……这可是玉的,值老鼻子钱了!”老四很舍不得,壮着胆子小声嘟囔着。
“什么叫寄人篱下?不明白吗?!”老爷子的话带着训斥的语气。
“老爹,你您老教训的是……可是,我是想,咱们有这些好东西,不愁再购置家业……”老四觉着拿出的话有些份量还想争辩。
“四狗子!你要永远记住:人永远比钱重要,没有人在这村子帮衬着,有再多钱在这村子都别想扎下根!”老爷子有些发火,随后又马上语重心长:“我这一辈子到处漂泊,是命里自有的安排,可是从我内心里,时刻都想着要安定下来。何况你们哥几个都是成婚的年龄了,也不能老这么着过活……”,老爷子收住一肚子的话,“一会进屋了,无关紧要的客套话你们可以多一点,多和那哥俩磨合下感情。”
“唉哟哟,程师长啊,失礼了失礼了,这儿媳妇不懂事,咋还能让您老在外面等着呢,这冰天雪地的,对不住啊!不过呀,你这几百里地奔我这来就是瞧得起我,给我这个老头贴金,我起码也得出门迎接不是?!”
刘瞎子巧舌如簧,说话声音也洪亮,虎子爹想插句话都得不着机会,他被称呼程师长倒也名副其实,不过当师长没几天就天下太平了,他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本来呢像他这样有战功的人都能被地方安排个不错的差事,可是一来是个文盲,二是生性坐不住板凳没有啥耐性,换了几个差事都不大顺手最后索性不干了,了解他的人,偶尔会称呼他师长,不过他还有个更优雅的外号,叫作“狮子”,这外号有些学问,一语三关:一呢是毕竟当过师长,二呢有着狮子的脾气和勇猛,这第三呢是因为在他身上经常能看到虱子的影子,那个年月的农村,常年不洗澡的人大有人在,他除了不洗澡,衣服头发也很少洗,而且身上除了有汗味,还有着阳光底下很难闻到的怪味,这怪味却是深得虱子的喜欢。所以,更熟悉的不见外的人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他也觉得很受用,那会儿的生活条件艰苦,大概很少有人因为身子有虱子而觉着丢人的。
虎子爹被刘瞎子十分热情地迎进了屋,屋里酒香迷漫烟气缭绕,一张炕桌摆放在火炕上,桌上既有菜也有肉,既有饭也有酒,满满一桌子;桌子旁边有个很大的火盆,里面的木炭火烧得通红,既没有烟灰也没有明火。火盆旁边挤着两个年轻人,一位在烤着火,另外一位正在哄着一个嗷嗷待哺的、躺在小被子里的小宝贝。他们见虎子爹进来,也都转头过来,稍做一番寒喧认识之后,都围坐在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唠嗑。
“程叔,千手我敬您老和虎子兄弟一杯”,千手毕恭毕敬地举起酒杯,“虎子兄弟,这样的鬼天气,你在风雪里折腾倒是不要紧,老爷子身子骨虽是硬朗,你也不能赶在这天气出门啊?万一把老爷子冻出个感冒发烧啥的,我们大家不得都跟着着急上火嘛!”,千手手指着虎子,看似有些生气,“我和大哥昨天还说呢,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得把程叔啊给接过来,程叔和老爹呀,既是牌友还是酒友,也好一起玩玩嘛”
“不瞒你们说”,虎子爹抢过话来,“我们呀,是落了难投奔你们来的”。
“嗯?!”刘瞎子有些惊讶,“这是咋地了?”
“命运不济,一场没有来头的大火,烧得是一个干净。好在人都没有伤着,值钱的物件是一样也没抢出来。”
“唉哟哟,可怜你们喽!你挣下这个家业,可是一辈子的心血噢!也别太想不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家都是青壮劳力,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啊!”
“他刘叔啊,跟你说句实在话,我这漂泊多半生,不光是身边的人看不惯,我自个都瞧不上自个,我这都多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了,你应该是能理解我的,多么想找块好地界,像您老一样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啊,真是羡慕你啊!”
“狮子啊,你漂泊也有漂泊的好处,带这么一大家子走南闯北的,至少让孩子们见了世面长了本事了。我这两儿子……”,刘瞎子的眼睛扫了一眼老大和老二,两儿子马上躲开老爹的眼睛,随便夹口菜、吃口白白的馒头,“不大省心啊,不过也不怪他们,我这不是成份不太好嘛,说实在话,有钱能让肚子舒服身上暖和,可是……提起往事都是泪啊,那个年代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俩倒卖些东西能整点钱,衣食倒是不用愁,可谁敢说几年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不是外人看着的那么光鲜。我是咋想的呢,也想跟你商量下,你在部队那是有些人脉的,能不能帮忙给疏通一下,给这两小子弄个一官半职啥的?”,刘瞎子终于转入正题,那双忽明忽暗的双眼等待着虎子爹的回答。
“真没想到……”,虎子爹顿了顿,喝了口烈酒,温热的酒进了肚,冲得肚子热脑子也热,特别受用,“没想到,你老锦衣玉食的也有难处,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能有用处了。我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一定要动用所有关系帮你的这个忙!”。虎子爹那是刘瞎子肚里的蛔虫-太了解他了,话说到这块,感觉到今天有戏可唱了。
“程叔,这酒还不错吧,我放在酒柜五年了,知道你和老爹都好这口,就等着这一天呢,来,你吃口这个猪血肠,您老真是有福气呢,三天前才刚刚杀了一口猪,肥得很!”,桌旁陪酒的老大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两位长辈你来我往的,这会终于耐不住有些激动,对这位程叔格外的亲近起来。
“对我来说,我只不过卖个面子引个路子,你们哥俩都聪明得很,只是没有用武之地罢了,以后你们能有个好出路,我家这哥几个也能有个靠山了,说到底,帮帮你们也是帮我自个儿!”,虎子爹觉着聊得火候差不多了,端起酒杯敬向刘瞎子,“老刘啊,我们这一大家子,真是多有打搅,虎子媳妇还大着肚子,你看,你这儿今晚能住得开不?”
“住得开住得开,我这就是不缺房子......对了,那个......老大媳妇,真是太不懂事了,是不是还没给拾掇呢?!把西屋那两间床铺给腾一下,今晚天气晚了就先将就住一下,明天再给好好给弄几床铺盖!”,刘瞎子带着批评的语气冲着老大媳妇喊。
老大媳妇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口气,也或者生性就是逆来顺受的好脾气,非常尊敬的回复老公公,“老爹,那我就和弟妹一起收拾去了,再给大伙做点热乎吃的,给马也加上料,您看这样成不?”,老大媳妇的恭顺聪明,那是人人都挑大拇指的。
“这还用说嘛?!这么大冷的天,甭说人了,牲口也一样受不了啊......你们这两个媳妇,真是!支使一步走一步!这怎么成......老程啊,千万别见怪啊,怠慢了怠慢了......老大媳妇,把火炕烧热一点,柴火垛里还有些苞米瓤子呢给烧上!还有,老二媳妇,你呀,你就专职伺候虎子媳妇和老太太,这死冷寒天的,带着孕妇和老人实在是太受罪啊!”,两个媳妇乖顺得很,拿着“令牌”就马上执行去了。
“他刘叔,愧疚得很呢,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太过意不去,不过求你的话还是免不了得说,我们这家子可能要叨扰你们个把月的了,不瞒你说,我看好咱们这个村子,想在这置办家业,这肯定是个不容易的事,没有个熟人支撑着在这是很难立足的,您老的声望在这是响当当的,我们就指望你了,这是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一辈子也忘不了……”
“狮子啊,不必这么客气,难得你瞧得起我,我这盏煤油灯,还能有多少光和热啊,力气我是肯定要出的,只是……”,刘瞎子看了眼闷着头的千手,“我这个家啊,看似家大业大,看着像是健壮的小伙子,其实也是虚胖,有赚也有赔,进多出也多,一个儿子走运一个儿子倒霉,到处都是开销……”,刘瞎子还要说下去,虎子爹早已经意会,挥了挥手:
“他刘叔啊,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联络感情,还要托您老牵线搭桥,少不了用些开销,我们这次遭了天灾,着实折损不少,可是这个钱儿还是有的,祖上留下一点老旧的物件,变卖之后也足够三五年吃穿用度的。对了……虎子,把那个稀罕物件拿出来,你刘叔的眼睛亮得很,让你刘叔给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好东西!”
虎子剥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刘瞎子父子三个的眼睛,像被强光刺到了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狮子啊……你呀,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这个玉雕的牌九,可真不是凡品!今天得这一见,我就算死也能瞑目喽……”,刘瞎子说着说着,声音里竟然有些哽咽了。
“您老要是喜欢呢,就收下吧,这是几个孩子孝敬你的一点心意,都知道您老呢喜欢牌九,更是喜欢收藏,这个宝贝就是给你准备的!”,虎子爹赶紧趁热打铁,“现在,这物件就是你的了,你要么留着要么变卖帮忙疏通关系,一切你说了算!”
“狮子呀,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能对我这么好的人也没谁了!你这真是拿真心待我啊!打今个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这些个房子也就是你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吃穿住用,都从我这出就是了!”
刘瞎子感动得一踏糊涂,一边的千手却是沉稳的很,虽然也是面露喜色,可心里头已经云游万里,聪明的脑瓜子转了一大圈,灵光一闪,闷了半顿饭的工夫,终于开了口,“老爹,您看,今天是个多好的日子,程叔驾到那就是福星高照,这是个人丁兴旺的好兆头!要不,你们二老先喝着,我去招呼下那几位兄弟,陪他们也喝几杯,然后把那两套马车上的东西安置一下,也算是开始一起过日子了是不?”
"对着呢对着呢,还是你想得周到,快去快去吧!",两个老头继续推杯换盏,说着各自关心的事。
这正是:
几年飘摇未安身,百里奔波求故人.
有钱故人是亲人,没钱亲人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