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到了杭州,在难得拾起的半天闲暇里,毫不思虑地便将有限的时间给予了西湖。背起挎包走出酒店,在杭州无时无刻均显得窘迫而又拥挤的交通环境下,好容易招手拦了一辆小出,便朝西湖径直而去。
苏堤清吟、白堤浣纱、西溪采菱、水漾秋涛,这座千年古城里外街道的名称总是透着隽秀文雅的气息,沿保俶路南下至尽头,便可以抵达西湖的游船码头。挽袖在润泽的雾气中阒寂无声,却又隐约间娉婷摇曳,舒手欲舞,是意料中西湖理应馈赠给我的样子,走过林木间的步道,越过阻碍了视线的现代建筑群,终究她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洗尽铅华、恬淡素雅地呈现在我的眼帘。即便周边充盈着羼杂交融的各色景象,即便人们在我的身边步履不停,依然不能阻挡我坠入这诱人而又带些暗哑色调的浩渺烟波里。
根据史料记载,西湖本为泻湖,秦末汉初时,西湖是和钱塘江相连的一方海湾,耸峙在西湖南北两侧的吴山和宝石山,是当时环抱着这方海湾的两处岬角。由于潮汐的日夜作用力,受到冲刷的泥沙在岬角处淤积起来,慢慢变成沙洲。沙洲不间断地向各个方向渐次扩展,经年累月后,终于把吴山和宝石山相连在一起,完整地间隔开了海湾与钱塘江,自此,这方海湾便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内湖。隋代以后,钱塘县城从内湖之西,迁建到内湖之东,便将之称呼为“西湖”,西湖便就此正式得名。
午间本就喝了些酒,信步间,空气宛如带着梅子酒的沁人香气,步履间带着沉浸的微醺醉意,在吴越古风的步道上悠然四散,远处是绿树垂髻,近处是芊芊绿荷,或许冬春两季驻足在湖边,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不免羡艳起杭州人民在四季更替观赏西湖的浓淡相宜。湖边石栏旁,渔夫驾驭着小舟往来穿梭于苏堤与湖滨公园旁,模糊间宛如勾勒出一幅吴越时期本地百姓的闲暇乐趣图。
然而西湖并不总是充盈着欢乐气息,也曾传递许多离愁别绪,既有脍炙人口的动人故事,也有感同身受的真实场景。民间传说《白蛇传》中的白娘子与许仙在湖畔雷锋塔下缠绵悱恻的民间典故让西湖如同被浓雾笼罩了一层的驱之不散悲凉。而西湖的缔造者,开拓一方国土的吴越国王钱缪也曾为西湖的千愁万绪妆点上重要一笔,他驻足西湖堤岸,远眺湖中的迷茫夜景,提笔写下惦念常年执着于侍奉双亲而归回娘家的爱妻戴妃的千古名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将饱含情愫的化为平缓意切的笔墨蘸注于寥寥九个汉字中,流露出了绵长的情真意切。重新砌成的石板阶能重现昔年的繁华景象,却无法再现彼时的眼波流转,千年来的高呼低吟如同音律般聚合成了一曲快意恩仇的离殇,在西湖的浓雾中烟消云散,钱塘故址已然今昔难觅,亭台楼榭更是不知所终,垂吊在阁楼门檐下微微翕动的红色灯笼仿佛仍在倾谈当年的缘悭一面或是怅然离别。这一切杂陈,俱都浓缩在苏轼写下惦念故友的名句中:
辋川图上看春暮。
常记高人右丞句。
作个归期天已许。
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而历经三朝三位杭州长史,却都不约而同地为西湖留下了柔中带刚的工匠精神,唐代的杭州刺史白居易赴任杭州后疏通六井和筑西湖湖堤,留下一湖清水,一道芳堤,六井清泉,与二百名诗。北宋文豪苏东坡赈灾安民、治理河道,将多余出来的淤泥葑草,筑成了西湖举世闻名的点睛之作——苏堤,可称为筑堤一条,吟诗千首。元代时,知州杨孟瑛动用八千民夫,历时152天,退田3481亩,重新恢复了“六桥烟柳”的西湖故景,又另筑一堤,从栖霞岭起,绕丁家山直至南山,被杭人称之为“杨公堤”。
沿着湖岸辗转前行一段路,能够看见矗立在湖边五层楼高的雷锋塔,雷峰塔为吴越国王钱弘俶因黄妃得子而建,初名“皇妃塔”,如今却籍着白娘子的传说被赋予了更多赞赏抗争、摒弃世俗的民间精神。步上宽大的迎宾阶梯,能抵达塔身的入口,从入口上至塔顶后,远眺氤氲静谧的湖景,胸襟豁然开朗,油然而生“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遐想,直觉人生再无所牵挂。在塔顶绕行两圈,走入塔内后,目力所见的门掩和内顶都铺设了类似佛身的层层金箔,恍惚间让我以为来到了敦煌的莫高洞窟中,然而眼前的宽敞明亮,又是与前者的密闭封锁截然不同的。塔内在单曲循环地播放着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千年等一回,墙上也大多是介绍白娘子和许仙相遇、相识、相恋、相别、相聚的幕幕场景,看来虽不能让人沉浸其中,却也唤起人怅然若失的情感。
自雷锋塔下来后,倏然觉得能够在倥偬的生命历程里迁徙出一段段悠闲的时光截面,在行走与缅怀的过程中重新洗涤、构造自我,让大脑和心灵能够汲取新的养分,来滋润、拯救已逐步干涸与僵止的思维,是一件值得让人欣然神往的事情,一念及此,心生暖意。
走出雷峰塔景区,发现天气突然变得不太理想,路边的大风裹挟着密集而又活跃的小雨,空气中还透着些腥荤的味道,层层凉意沁透衣衫直触肌肤,与初踏入西湖的景象大相径庭。思绪不由得从远方回到眼前,这次步履匆忙,无法看尽西湖全貌,但毕竟也曾亲身而至,与停留在阅读只言片语的文字介绍有天壤之别。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匆匆越过马路,拦下了一辆待客的出租车,重新朝着人群喧闹的方向,轰鸣而去。
好歹秋时入杭,偶寄西湖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