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回想起高中时代的午休,全班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小憩,只有我放肆地将椅背靠在墙上,悬空自己的两条腿,优哉游哉地胡思乱想。
头顶的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却还不曾,将时空扰乱。穿透了玻璃的,是夏日的蝉鸣;而穿透了我的耳膜的,是邻桌的少年浅寐中的呼吸。
高三之后,身边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所有人的后脑勺,常常想着自己当面对同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么那么荒芜的高三,你怎么可以不在?”耳边也不时响起他常哼的几句歌:“四季上演飞鸟飞过换日线,天高远请许愿,四面来风记忆记得那一年,你轻轻闭上眼……”
我从没有在其他的场合听到过这首歌,商场,KTV,演唱会……以至于在我的记忆里这首歌几乎成了他的专属。
那天,他破天荒地迟到了。做完早操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教学楼走去,我在学校巨大的布告栏下面看见了没有穿校服的他,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在冬日早晨的暖阳里对我说:“我决定去美国。”我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的表情并不清晰,我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像我一样突然感伤,只是听着他说:“你看,我会像飞鸟一样咻一下飞过本初子午线然后飞到地球的另一边。”
他跑去了美国学最喜欢的地理,那些地理试卷上让我头疼的子午线,太阳高度角,经纬度是他的最爱。
很偶尔他会打来电话,絮絮地说道那里开始启用“夏令时”,从此之后我们的时间相差一个白天零两个小时,“哈哈,从此以后我可以天亮说晚安。”
当时在那个闭塞的小城镇的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出国不过就是一场雅思或者托福的距离。
大学的室友打从开学的第一天便在谋划着转学美国。在我的既定印象里,似乎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离开。
没有找任何中介,两年的准备时间里她完全靠自己考托福,考SAT,填申请,转学分。当她终于拿到理想学校的通知书,宿舍六个人好好庆祝了一番,在深夜的校道上站在路灯下嘻嘻哈哈地合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喧嚣背后便是别离。
为了离开准备了这么久,到了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却实在走得匆忙。她拖着匆匆整理的行李准备走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我慌忙爬起来跑到宿舍楼下,室友们都站在宿舍楼的门口,她已经走远了一段路。
我喊了她的名字,向她挥手告别,她回过头来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拖着那两个笨重的行李箱继续往前走。而我,仿佛在这个盛夏再次见到了那日的阳光,惚惚恍恍,好不真实。
我们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有人说:“回去吧。”
在楼梯口,室友对我说:“你知道吗?刚才她红了眼眶。”从始至终便计划着离开的她怎么会有不舍与留恋?我很不解。
回到宿舍,大家似乎都沉默了。颓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的床铺空了,粉红色的蚊帐并没有拆下来,桌子上凌乱地摆着来不及带走的东西。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一次分别竟是此生不复再见。
我们离别得如此平静,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热泪盈眶,仿佛早已顺从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会不会总是这样,当离别来临的时候才发现,留下的合照很少,留下的记忆很单薄。有谁总是爱说:以后总会有机会,却到头来发现再也没有一样的时机,一样的心境。
我突然很怕承担,两年后当我离开的时候,有些人有些事甚至来不及说再见便已经再也不见,我带着一些有限的记忆离开,然后逝去的青春和我二十岁爱上的人,便只能留在这座城市里,随时间腐朽老去……
可是,总不能老沉浸在这样空落落的情绪里。相差1分,命运便天壤之别;一句再见,从此便远隔重洋;仍未寄出的信,早已找不到地址;还没说出的话,听的人已经不在啦。这样的故事,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后悔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好,遗憾幸运女神不肯眷顾也罢,都不应耿耿于怀,因为正是那些曾经被诅咒的霉运和阴错阳差让我们在某一个角落温柔地相遇。
我们都像飞鸟,每一刻都在马不停蹄地错过,但是至少,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惊天动地地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