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活在一个充斥着道德帝的社会。
你跟他谈法律的时候,
他跟你讲道德;
你跟他讲道德的时候,
他和你聊人生;
人生聊到一半,他又回来和你谈法律了。
比如前段时间杨振宁从中科院的外籍院士转回中国籍院士,网友一边倒声讨。
最大的黑水无非是泼他以82岁高龄娶了小54岁的翁帆——所以他私德有亏。私德有亏,学术能好?学术不好,回国岂不是浪费纳税人的钱?
Excuse me?
对于一个举世皆知的科学家,你不跟我谈他的科学成就,反而聊人家的闺阁私事?
二、
与此相似的人物是拜伦。
很多人不熟悉拜伦其人,没关系,简单介绍下,他是英国的大诗人,大到什么程度呢,当年有人问拜伦数今朝风云人物有哪些,拜伦答有三个,一是花花公子Beau brummell,一是拿破仑,最后一个是他自己。而且这还不是狂妄自吹,因为那会他的名气确实震烁一时,如日中天。
他诗里有这么一句:且来享受醇酒妇人,尽情欢笑;明天再喝苏打水,听人讲道。
他享受过的醇酒妇人中,就包括他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奥格斯塔。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有女儿,如此私德,在那些个道德帝眼中,真可说是亏上天了。
因此得让他们高兴下,当年的拜伦,确实没有好下场。他不能见容于当时的社会,所以漫游欧洲,身死他乡,36岁而殁。
倒是他死后,历代文人多为他辩解,其中有这样的话:
我们知道滑稽可笑的事莫过于英国社会之周期性爆发的道德狂。
一般讲来,私奔、离婚、家庭纠纷,大家不大注意。我们读了轰动的新闻,谈论一天,也就淡忘了。但是六七年之中,我们的道德观念要大为激动一次。
于是有一些运气坏的人,其行为并不比数以千百计的犯有错误而受宽容的人们更为堕落,但被挑选出来成为示众的牺牲。
如果他有儿女,便被强夺了去。如果他有职业,便被迫失业。他受较高阶层人士的打击,受较低阶层人士的奚落。事实上他成了一个代人受罚的人,藉他所受的苦痛收惩一儆百之效。
我们严责于人,沾沾自喜,扬扬得意的以英国高水准的道德与巴黎的放荡生活相比较。我们的愤怒终于消歇。受我们迫害的人身败名裂,伤心欲绝。我们的道德一声不响的再睡七年。
三、
道德帝,醒醒吧,瞅瞅我们的老圣人孔子是怎么做的。
孔子看不起管仲的私人品德。曾说:“管仲之器小哉!”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孔门哲学强调“节俭”与“知礼”,论节俭,管仲三处豪华的藏金府库,他家里的管事也是一人一职而不兼任,谈不上节俭;论知礼,国君大门口设立照壁,管仲大门口也设立照壁。国君同别国国君举行会见时在堂上有放空酒杯的设备,管仲也有这样的设备。幸好这是春秋,放后世敢这么僭越的,一般有十族都给你诛尽了。
搁道德帝们身上,品德不行,别的就不用看了。然而孔子不,他瞧不上管仲私德,却极赞其事功。
比如他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又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联合前文子路问的:“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就是说,君上要管仲自杀殉节以尽忠,而管仲不肯。子路问孔子这是否不仁。但孔子认为:“齐桓公多次召集各诸侯国,主持盟会,没用武力而制止了战争,这都是管仲的力量啊!这就算他的仁德!”而且若不是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果没有管仲,我们中原人就要被披发与左扣衣襟的夷狄奴役了。
梁实秋先生说:“孔子鄙薄管仲为人,并不抹杀其事功,月旦人物不是正应如此吗?”
这才是一语中的。
道德是一个人行为的最高标准,法律是一个人做事的最低准则。但教不犯法、不在你梁上揭瓦,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