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后的草原,空气和青草,野花一样被雨水洗得洁净透明。
天空、草原、连公路都一尘不染,小溪里的水愈发清澈了。各种各样的蘑菇春笋般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头窃窃私语,传递着夏的消息。
父亲说,象格桑花一样金黄细碎的酥油蘑菇是蘑菇中的极品,味道鲜美,无毒,营养价值极高。只是这种蘑菇非常稀少又极难采摘,它一般都长在荆棘丛里,在市面上很难见到,偶尔碰到卖酥油蘑菇的,会被人们一抢而空。
住在城市里的人们,即便是周末有闲情逸致自己去草原上采蘑菇,也不愿意钻到荆棘丛里去采酥油蘑菇,因为那得付出衣服被挂破,手脚也很可能被刺破的代价。所以酥油蘑菇像个美丽的传说,它游曳在草原的上空,在每个羚城人的心头缠绕。
蝉儿一岁的那年夏天,我带他来合作看父母。周末,父亲带我们全家去郊游,我们称之为浪山。
一下车,孩子们都像出笼的小鸟般在草原上追逐嬉戏,我们这些大人们,搭帐篷的,准备午餐的,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心里都在盘算着怎样度过这愉快的一天。
妈妈突然问:"你们的爸爸呢?去哪了?"
大家都惊愕的抬起头,用目光四处找寻,过了好一会儿,远远的,我看见父亲从山上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手里好象拿着什么东西。
他慢慢的往山下走,虽然迈着小步,却依然昂首挺胸。这是父亲的习惯,走路总是昂首阔步。
他总对我们说:"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挺直脊梁,脊梁挺直了才能端端正正的走路!"
妈妈已经猜到父亲去山上干嘛了,有些生气。为父亲的病,这些日子她愁得寝食难安,平时在家里,浇浇花都能算重体力活,就那么十几盆花,父亲浇一浇歇一歇,都得一个多小时,现在居然上山去了,而且是去荆棘丛里采蘑菇,他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身体已极度虚弱,妈妈仍下手里的活向父亲跑去,我们也跟着追了过去。
然而父亲却满面笑容,神采奕奕,手里提着一小袋酥油蘑菇,他走下山坡,大步流星的向我们走来,那神态像凯旋的战士。
妈妈跑上前去,本想埋怨几句,可妈妈的话还没出口父亲就迫不及待的把蘑菇塞到了妈妈手里:
"快,给孩子们做上!"
好久没看到父亲这么开心了,他每天都在竭力与病魔做斗争,虽然他在我们面前从来都是很开心的样子,但我清楚的知道他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因为他的胃肠功能已经极度虚弱,肝功能已到了失代偿期,身体抵抗力几乎为零,稍不留神就会感冒,腹泻,甚至胃绞痛。可是今天他是真的开心,那种愉悦写在他的脸上,挂在他的嘴角,看见爸爸这样,我们大家的心情也都雨过天晴了,埋怨的话谁都说不出口。
多么希望父亲能每天都有这样的笑脸啊!
虽然身体那么虚弱,他依然每天坚持上班,当天的工作决对不会拖到第二天,他一生为人正直,身居要职多年,但两袖清风。
蘑菇做好了,全家人围在一起享受这大自然赐予的美味,爸爸的兴致很高,滔滔不绝的给我们讲述着关于蘑菇的营养价值,采摘季节,烹饪方法等等的知识和趣事,手在不停的给孩子们夹着菜。
我注意到爸爸始终没往自己的嘴里夹一口蘑菇,忍不住说了一句:"爸,你也吃啊。"
他嘴上答应着,可直到盘子空了,他就尝了一小口,看着空盘子,我心里不是滋味,爸爸却满脸欣慰。好像他的儿孙们从此以后就会无病无灾,身强体壮。
草原上的酥油蘑菇每年都如期而至,它随着春的脚步来,伴着秋的脚步去,年年如斯。
青草枯了又绿了,那七彩的野花谢了又开了。可是人的生命逝去了就再也无法重生。
上苍对人是最不公平的,他让人的青春那么快的逝去,他让人们失去亲人,而且失去了就永远无法再得到,不管你有没有能力承受,不管你是否肝肠寸断,它毫不留情的让苦难降临到你的头上。
父亲在我们吃完蘑菇的第二年秋天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医院想尽了一切办法,可还是未能把我的爸爸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任凭我们怎样呼唤......
又是一年春好处,草绿了,花开了但已是物是人非。
我徘徊在这清山绿水间,四周是像刚洗过一样洁净的空气、青草、野花、苍松、翠柏、碧水。还有荆棘丛和它脚下的酥油蘑菇,可是我去哪里找寻我那高大伟岸,慈祥善良的父亲呢,我去哪里找寻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蔚蓝色的马兰花延伸到了天际,我仿佛看见我的父亲从天际向我走来了,他在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