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奏十里笙歌,醉拥千年古运河,隔江吹笛,忆风月梁溪;是谁乘一叶小舟,漂荡在芙蓉湖上,以诗唱和,作烟水之游;是谁携天上小团月,取二泉水煮茶品茗,临风怀古,溶万千情愫?
我有一段热烈的过往遗忘在无锡,还有一些无声的眷恋需要温柔地想起。就这样想起,想起江南第一山的美誉,想起天下第二泉的盛名,想起曲径通幽的古老园林。趁着薄秋的清凉,去往无锡的惠山古镇。江南的古镇有太多相似之处,相似的黛瓦白墙,相似的悠悠水乡。不同的是,有的遗世独立,远避凡尘,静守平淡;有的喧嚣热闹,看得见世间万象,装得下闹市荣华。惠山古镇便是后一种,它囊括了天下第二泉和惠山寺经幢,守护着寄畅园和惠山镇祠堂。它因锡山晴云、胜地名泉而闻名于世,也因历代文人雅士品泉凭吊、寻古探幽而流传瑰丽诗篇,更因清代康熙、乾隆六下江南、七巡惠山而留下轶事佳话。它让孤独的旅人穿过城市的长廊,越过山水迢遥找到心灵的故乡。
惠山寺香火鼎盛,不只在今天,还有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日子,漫长了一千五百余年,期间几经损毁,又不断重建,历经修复才有了如今模样。南朝的烟火依稀在昨天萦绕,唐宋的僧侣在山门前立起经幢,明朝悠悠回荡的钟鼓声试图唤醒迷失在古道的今人,清代高耸的御碑雕刻着乾隆游惠山寺品二泉的景物诗章。惠山寺已开启朝圣的重门,大殿传出梵音,浇醉原本浮躁的心灵。经幢上的咒语好似有某种魔力,我从雕花的古窗看到了僧人的背影,我从微翘的檐角看到了西方之境,蓝天白云之下,只有一个渺小的我,背着世俗的行囊,在弥漫着风烟的古路上行走,被时光追赶,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走出这座江南古刹,过一重门,便是寄畅园。寄畅园曾为惠山寺的僧舍,后辟为园,名凤谷山庄,又名秦园。比起瞻园的典雅,留园的灵巧,耦园的精致,我更喜欢寄畅园的古韵天然。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雨,仍是旧时江南的景致。走进园林,立即被千万盆菊花所环绕,从明清到如今,赴一场馨香馥郁的盛筵。水榭歌台,雕楼画舫,回廊曲折,翠竹轩朗。阳光透过青瓦洒落在石径,我踩着影子前行,在几间狭小的书院欣赏写意古画,在园中的石壁研究名家书法,在走过的石桥洒落伶仃红叶,择一块清凉的石几小坐,看水中的鲤鱼自在地游弋。层叠的垒石堆砌成各种形状,我们在巧夺天工的假山中辗转,待走出,又回到来时的路。似一场人生的轮回,从起点到终点又归为起点,由平静到喧闹又归于平静。寄畅园也是这般,由繁华到衰败,继而又有不同朝代的人去修整。此时的青砖黛瓦早已不是当年的旧物,若干年后来寻梦的人,又还能寻到些什么?
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踩着湿润的脚印,自有一种沁骨的清凉。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五个黑白相间的大字:天下第二泉,这是赵孟頫专为惠山泉而写,刻在石壁上昭示着它不同凡响的美誉。水泥砌就的古井,被栏杆围绕,将我隔绝在外。当年的两口泉眼如今已成了死水,看不到汩汩的清泉流淌,只成了让游人观赏的景点。遥想当年,唐相李德裕通过传递公文的官方驿站,递送二泉水到三千里之遥的长安,供他煎茗;北宋的显贵用舟车载运惠山泉水至开封,作为相互馈赠的礼品;明代听松庵的高僧性海在此竹炉煮茗,茅亭小憩,后来文徵明挥毫作了《惠山茶会图》。如今泉水已涸,无缘见到“漪澜堂下水长流,暮暮朝朝客未休”的热闹盛景,只能透过时光斑驳的痕迹,寻找曾经有过的繁华与诗情。
穿过曲折宁静的街巷,不期然会与某一座祠堂邂逅。惠山镇祠堂数量极多,自唐宋至民国末期,共有上百处。从先秦时期开辟吴地的先贤泰伯,到战国时期的春申君,从五代十国吴越王钱镠,到清代的嵇曾筠、嵇璜、李鸿章,80多个姓氏的180多位祀主,共同构成了无锡向善崇德、敬祖忠孝的文化取向。那一座座神圣的建筑,高低错落、次第相接,依山傍水临泉,辅以桥、亭、戏台,建筑与环境巧妙融合,天地与人文合而为一。仰望祠堂峭拔坚挺的檐角,那是宗族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立于古旧静穆的厅堂,那是小小宅院所能容纳的乾坤万象。无论时光走过多远,总有一处与自己姓氏相同的祠堂在故乡岁岁年年守望。
两年光景倏然而过,无锡的故事仿佛发生在昨天,却又那么遥远。清名桥下那条流淌千年的运河,也被光阴冷落,已不见当年百舸千帆的繁华景象。流水低吟,桨橹浅唱,唱遍了江南的古镇水乡,也唱遍了梁溪的街闾小巷。两岸古典的民居,映衬出暮色江南的风韵;临水枕风的廊街,舒展成水墨江南的画卷。我走在寂寞的大窑路,等待着夜幕降临,这里的万家灯火,从不属于我,我是江南的过客,是梁溪的过客。
我在桨橹荡起的涛声中远去,在两岸的笙歌中写下此行的结局。我走过娉婷的江南,走出深深的庭院,走向旷达明净的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