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心知问这种问题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是他这一日多以来，已经看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带着他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新奇物事，许多在大宋是贡品层次的东西在这儿竟然不值一提。

比如玻璃。除了窗户之外，舒扬随手拿来给他倒水的玻璃杯，上面的花纹比宫里的还要精致。甚至，他还看到舒扬闺房里竖着一个书柜，上边镶嵌着偌大两块玻璃，光滑剔透，只怕价值连城。然而舒扬却说……这很平常，玻璃现在一点都不值钱。

除此之外，这个孤身女子的生活也并不困窘，甚至还颇为富裕。细米白面吃着，她的衣服虽然很是有伤风化，但是做工瞧着很是精致奇妙，而且就这么个姑娘，家里居然一点针线都不准备，展昭的衣服居然让舒扬团吧团吧就拿袋子装了起来。显然是个不怎么会做活计的。若不是娇生惯养到想把她养废的地步，那就是真的改天换地了。展昭想着，心底里莫名的涌出一丝怅惘来。

他现在与这个教书的女先生说话尚且觉得费劲，若是出去做事，显然是要费许多的周折，甚至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怕还会牵累舒扬。展昭平素就是个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如今他借了人家的地方，好好的女子云英未嫁已经和他同处一室，还要白吃白喝……一个女子出门赚钱已然不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蹭人家的吃住，实在是叫展昭万分愧悔。若是还在大宋，那倒也罢了，展昭定然会还这个人情，可是在这里他连个正经身份也没有，要闯出一片天地难上加难。若是有机缘回去，那这份人情就更是难还了。

展昭到底是个文武双全的，一天下来居然学会了不少东西。舒扬看着万分开心，想着一个大侠成天在屋子里呆着也不是个事，不如领出去透透气。这么想着，舒扬让展昭坐下，把鸭舌帽往他的脑袋上按，又拿了发卡别住才肯罢休，“现在男人都是短头发，你在窗户前边也看见了，基本都是苦行僧的模样。我领你出去转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必须戴这个帽子，难受也忍忍吧。”

展昭自然想出去看看，只是不愿意再给舒扬添麻烦。就在此节他也看出来，就算舒扬平日分外豪爽大方，其实也是心思细腻，体贴入微的姑娘家。

舒扬又细细嘱咐一番，便拉着展昭出门了。进了电梯展昭就是皱眉。这等狭窄封闭的密室，只有他们两人，是多么危险！舒扬又按了一个机关，展昭只觉得自己坠了下去，虽然不甚颠簸，但是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感觉得到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落了几丈。展昭不曾经历过这种感觉，就算轻功独到，未免也有些心悸。反观舒扬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展昭一个大男人也觉得落了面子，故而也就憋住了不问。

小区里倒是也不安静。这里虽然不是学区房，但是也有不少孩子。此时正是周六，又是晚间六七点，四处上补习班的孩子们匆匆忙忙正是要回家的时间，从小学到高中的都能看到。舒扬不觉有些感慨，五六年前她也是这样奔波，为了高考，为了大学。可是进了她自己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却又茫然了。自己选的城市，学校，专业，可是她又很迷茫。人人都以为她有追求，可是她到头来还是孤军奋战，未免有时很是寂寞无助。

“舒老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站住，笑盈盈看着舒扬，“你家住这个小区啊？”

“是啊。”舒扬也笑着打招呼，“补完课回家？吃饭了没有？没吃去老师家吃。”

小男孩挠挠头，“下次一定去蹭饭！哎老师，这是你对象吧？你俩出去约会吧？那我先走了，再见！”

舒扬无语地看着小屁孩跑走，嘁了一声，“小破孩子，还知道八卦了。”

展昭瞥了她一眼，“已经不小了。看他应该十二三岁了吧，在大宋，这个年纪有的已经成家了。”

“像我这样的老阿姨是不是应该哭唧唧？”舒扬挑眉。

“官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否则没有人口，哪来赋税？到了年纪不成婚，官府是要管的。”展昭好脾气地认真解释。御猫大人穿着T恤和短裤，显得身材越发挺拔修长，胳膊上腿上都是紧实的肌肉，偏偏脸上如此俊秀。只是也只有展昭自己一个人知道，他穿这么一身出门，从小到大头一回感觉微风拂过光裸的腿，汗毛已经根根直立，让他颇为尴尬。身畔只有一个算不上熟识的女子，他着实说不出他对这个裤子不适应的话。

舒扬依旧慢慢走着，说道，“现在不同了，大地虽然无私，但也毕竟有限。养不起太多的人口了。而且你也看见了，这里许许多多的机械如此先进，却也耗费许多。因此，减少人口就是必然的。我们推行晚婚晚育，计划生育，争取一家只要一个孩子。”

“……”展昭惊呆了，“一，一个孩子？如何接续香火？”

“男女都一样啊。”舒扬耸肩，“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生那么多作甚？”

展昭立刻四处瞧瞧，“混说什么？”呵斥之后才想起没有皇帝了，但还是忍不住叹气，“这要是在大宋，就算是官家那般仁德之君，也要判你个斩立决。”

“不给个狗头铡？”舒扬笑嘻嘻道。那副没心没肺的样让展昭恨不得要拧她的嘴。

此时已经要天黑了，灯火通明，展昭看着亮如白昼的夜晚，实在感叹。虽然汴京也是夜市千灯照碧云，但比这里，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舒扬带展昭去了超市，毕竟还是有很多东西要买，她自己也不知道展昭需要什么，还不如带展昭自己来挑。

“这里是超市，也就是买东西的地方，基本什么都能买到。”舒扬和展昭并肩而行，“你跟着我些，别走丢了。”展昭看她万分紧张的模样，只好和她挨得近些。

舒扬没带展昭坐电梯，两人走了楼梯，刚走到一半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干净利落的板寸，却没遮掩他的英俊，五官也是十分清秀，男孩和舒扬打招呼，“舒扬？你怎么在这儿啊？”

“陈君卓？”舒扬上前拍了拍男孩的胳膊，“我的天，你……你也在这儿上班？”

展昭看她和那个男孩十分热络地打招呼，竟然莫名觉得气闷，这里的女子竟然都这么随便，和年纪相仿的男人当街拉扯？

陈君卓瞟向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展昭，笑问，“舒扬，这谁呀？男朋友？”

“emmm，他是……”

“在下展昭。”展昭毫不犹豫。

舒扬抓住他胳膊，一脸笃定，“这是我笔友！笔友见面……他笔名叫展昭！要不然我咋能和他见面呢……对吧？”

“喔……怪不得。长的不错啊。你居然还能勾搭到这么好看的，不容易。”

展昭心里窜起无名业火，心说这男子居然如此侮辱舒扬，说什么勾搭这类词语，着实让人生气，但看舒扬居然丝毫不见怒容，不由得觉得奇怪。难不成舒扬真有那个意？展昭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怎么勾搭的，当然是我的才华打动了他呀。好啦，你真会啰嗦，我们先走了，有时间再聊。”舒扬笑眯眯和陈君卓挥手，然后拽着展昭走了。

“那人是谁？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毁你名声？”展昭一脸怒容。

“以前同学。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叫陈君卓。同窗共读整三载，好哥们儿。”舒扬笑道。

“那更不应该随随便便就说你与人……”

“他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这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展昭越说越生气，看着舒扬的眼神里多出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下次他再说这话，展某一定要向他讨个说法！”

“行行行，讨说法。”舒扬劝着展昭，往超市里面走去，“你看看你有什么想要的，咱们就买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当是做客也好，不能亏待了展大侠不是？”

展昭脸上露出愧疚羞涩神情，“实在是叨扰了，舒扬。展昭如今身无长物，要教你一个女子如此费心……”

然而展昭看到那一排排的货架之时，还是惊呆了。舒扬往车里装了许多方便食品，从方便面到面包果酱，“和你说过，我周一开始就上班了，白天要留在学校，你一个人在家，千万别动煤气，中午吃饭就只能将就些，晚上咱俩再吃好的。”

“中午……不吃也可以。”

“我忘了你们一日两餐。可是那不健康啊，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饿着。”舒扬继续装吃的，“对了，你喝茶么？我没有喝茶的习惯，你要是喜欢我们买一点儿。”

“不必如此破费……”

“我记得你挺喜欢喝茶来着，什么雨前……”

“你，如何知道？”展昭万分羞涩，脸上浮出一丝红晕，瞧着甚是可爱。

舒扬笑道，“如何知道？书上看到的咯。我爸……就是我父亲就喜欢看你们七侠五义的故事，我受他老人家影响嘛，也喜欢看。书上说了很多……后来也有了电视剧，我很喜欢展昭这个人……”

“戏说而已，怎能当真？”展昭垂下眼睛，沉声道，“也许展昭并不是书上、戏里那么好。你怎能因我是展昭就对我这般好？人心险恶，你怎能轻信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舒扬定定的看着展昭，“也许是女孩子都会这样轻信吧……我总觉得，叫展昭的可不能是坏人。展昭就是个好人。”

展昭看着那个姑娘眼中的光彩，忽然心底酸软得很，热气氤氲而上，直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