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初二午饭后。
据说从宋代时起,冬塘年节时就有用花轿抬着童男童女扮演各路神仙降临祈福的风采表演。从而增加节日鲜艳豪华的的气氛。
早几年前有表演队要将云子培养成一个童男,但云子对此没兴趣。春子妈就婉拒了。
挑选的童男童女大都是表演队里自己的小孩。大概三岁多点就得开始学习模仿有关神灵从天而降神采飞扬的动作。
这得占用孩子们一些玩乐时间进行培训。表演队大都以村或宗族成员组成,挑选出来的小孩子都活泼乖巧,而且对此也有兴趣。当然也有吸引孩子们一些福利上的小物品,每次表演完后可获赠一些糖果饼干等孩子们喜欢的零食。
对于这些扮演童男童女的孩子们来说,年节的表演还可以从人们投放在花篮里的红包分得一笔可观的利息钱。
这样的表演队伍在冬塘有三支。冬塘镇圩文家塆一支,林场长岭大队蒋家塆一支,春子牛姥山大队谢家塆一支。以林场长岭大队表演最为精彩。
刚刚开始祈福表演是初二的早上开始,后来发现三支队伍有争先恐后的抢喙头的嫌疑,改为初二午饭后同一时间分别由三个不同的方向汇合冬塘中心区的供销社广场表演。
这样由三个不同的方向入冬塘一路上得到的红包钱相差不会太多。
也可以把节日欢快的气氛渲染得更加热烈均匀些。
这些古老的习俗至今还在沿用,也形成古老的文化积淀。也许是山区特有的风味吧。
表演队伍领头的是五绺长髯,身穿绣龙红袍,扎玉带,怀抱如意的降福的天官。由童男队伍里最为聪慧庄重的男孩子扮成。也是花轿表现最为豪华的。以花团锦簇的四季花和用锡箔纸制成的洁净的大朵祥云为主,以表达吉祥降福之意。
随后是行云布雨的雷公神,由童男扮演红胡子老人,身着色彩艳丽的古代服饰,手持呼风唤雨的银白色的小槌,随着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有节奏地舞动,祈祷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再就是由女童扮演的观世音菩萨,坐在天蓝色的莲花叶形轿里,手抱着一个胖胖金色的布娃娃,为新年的新人祈子祝福。但冬塘人们习惯于把观世音菩萨称为送子娘娘。
三支表演队伍从东南西三个不同的方向向供销社广场中心而来,这是三支表演队伍表演最精采的时刻的场所。
最好在供销大门口最顶层的台阶上观看。
为了得到围观人们的奖赏喝采,表演成员会把古老传统表演的技艺发挥到极致。
这也是冬塘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盛典,完全由民间自发组织起来的。
此外,还有土地神、灶王爷、太上老君、鹤发童颜的南极老人……
这些起源于远古时代广为传颂的福禄寿神,在冬塘山区深受乡间村民的崇拜。
对于这样年节的盛典,春子每年都会去看一会。但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早来。早餐后母亲告诉他得带雪秀冬花和小小的细秀一起去。
这样的话自己带着三个妹妹就得提前去抢占位置了。
云子对这样的表演没兴趣,一到镇上会找他的同学伙伴玩放鞭炮去了。也趁节日去一些对自己好的人家里得到几挂鞭炮。
2)
雪秀牵着细秀的手,和冬花站在供销社最顶层的台阶上。春子带她们仨个女孩找到这个位置让她们站在这里等着他,便带着云子跑开了。人群从四方八面围拢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广场前面挤满了。维持秩序的人不断地反方向赶着拥向广场中间的人。
广场中央得留出一块很大的空地,那是一会儿三支彩轿表演的场所。
周围赶过来的人十分拥挤,倒也没人留意她们俩。要在平时会有很多人朝冬花打招呼,尤其是春子在的时候,一些人会凑近春子说着亲热的话,年节期间就更加不用说。
冬花埋怨哥哥弟弟一定是跑到人家家里吃好吃的去了。
谢裁缝婆娘从人群中大大咧咧地挤过来,摸着冬花的新衣服说:“冬花,你的新衣服伯伯做得真漂亮。等明年过年再来伯伯家里做。”谢婆娘把一个红包利索地塞进冬花的口袋。
雪秀转过身来,谢婆娘笑着走开了。
自己和冬花站在一起,谢婆娘只赞冬花衣服没有赞自己衣服漂亮,自己和冬花衣服都是大红牡丹花色的衣服,而是都是谢裁缝同样的一双手做的。
她心里有点儿失落,最后看到谢婆娘伸手往冬花口袋里塞红包,才明白是这么回事。
冬花偷偷的把红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张的五元钱。钱票陈旧,上面有几块小黄斑点,虽不是新钱,但钱终归还是钱。
原来是谢婆娘专门来送钱的,雪秀这么一想心里觉得踏实了。因为她穿这身新衣服,系这块新丝绸围巾,还是有生以来头回打扮这么漂亮,正值年节期间,不想受冷落。
“幸好哥和云子不在。”雪秀把打开的红包重又放回口袋,喜滋滋的笑起来说。
她和雪秀商量,如何开销这五元钱。雪秀到底比冬花大些,要她把钱回家交给妈妈。她以姐姐的口吻对冬花说:
“不能花这么多,拿回去给你妈妈。人家送红包到时候一定会告诉大人的。就是不告诉大人,也会让春子知道。”
“总得花一点儿吧。全都给妈,我才不呢。再说现在是过年,以后就是妈妈知道了,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冬花有点不情愿。
“这么多钱,你要是花了,你妈一定会生气的。我们就花二毛钱,买点爆米花来吃。”雪秀说。
“爆米花家里有,买饼干吃吧。”细秀说。
仨个女孩儿正犹豫先进去供销社买饼干吃还是占着台阶顶层的位置看彩轿表演时,
这时候锣鼓声喧嚣而来,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三支表演队已入广场中心。宽阔的广场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净是黑鸦鸦纷涌的人头。
比起喧嚣的锣鼓声,还是唢呐那悠扬的的音乐和在来自大山深处森林里长岭表演队,由男人们用粗犷的号子喊岀来的节日祈福的歌声,更能渗透人心。
据说,这样的典礼在过去会有好几天,抬着祈福彩轿会游遍冬塘镇周边的每一个村落,因为新时代少了很多繁文缛节,表演队伍所表现出来的只是祈福中的部分重要环节。
为了适应新时代的需要,偶尔也会唱些从广播里学来的新时代的革命歌曲。
但人们更乐意聆听远古时代传承下来的歌谣,尤其是在舞蹈时那些高亢的长歌号子。
这些长歌号子透过新年初春澄澈的天空,畅通无阻地响彻四围的群山。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今天一定要看完才走。”雪秀说。
头一年来冬塘她不知道有这样的节日盛典。第二第三年上好像是年幼的细秀生病了。中间有一次不知因什么原因没来。第四年因为大姐和振林有了公开的恋爱关系和春子家有了来往,是秋华带着她们姐妹一起来的。
但她们来的时候表演差不多结束了,她们只是看了表演的其中一部分。
“我年年看。今年来得早,终于站在这儿最好的位置了。”冬花一边伸长脖子观赏一边得意地回答雪秀。
“要是能走近去看,仔细地看看雷公和观音菩萨的样子也好。可是那样的话就看不见整个表演的场面了。”
“这个呢?是什么神仙?”
“是谁呢?没有写上名字。”
“只能看出来是童男童女的样子。”
“那也得仔细看才行。”
……
这时已经显示柔和的暮色,牛姥山上的天边已现出淡淡的霞光。
表演会持续到天黑为止。
3)
“去供销社吧?”云子牵着哥哥的春子的。兄弟俩刚从春子同学一家出来。同学的父母给他们俩兄弟每人两挂响光炮,临走时又把花生糖果红枣塞满他们的口袋。
春子牵着云子的手想挤过去看妹妹冬花和雪秀俩姐妹,也想去供销社买点什么。但他们被一层层的人墙挡住。
春子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冬雪秀她们站的地方。小小个子的云子更不消说,他除了听到喧嚣尘上的锣鼓声唢呐声和人的嘈杂声,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出去炸鞭炮?”云子看不到表演场面的热闹,被簇拥的人流挤得身不由已感到很沮丧,他要哥哥带他出去。
“好吧。去看看。”春子答应得很干脆。人实在太多,挤不过去,他想冬花雪秀站的那个位置也应该没什么危险。
但今天祥子乃子没看到人影,大年初二的,又不好直接去他们家找他们。
他兜里兜着几挂鞭炮,还有冲天炮,准备约祥子乃子去山坡上炸土堆。
还有去大塘里炸水炮。到时候,附近塆村也会有很多同学来。
春子带着云子绕过人流,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口小池塘,那儿有几个小孩正在往水里炸水泡,都认识春子云子,有的是云子小同学。云子舍不得把自己口袋里的鞭炮拿出来炸,他向每一个小孩子要三五个,和大家饶有兴趣一起玩。
雪秀带着冬花细秀俩个小女孩春子还是不放心,怕调皮的男孩故意往她们脚下扔鞭炮吓她们。
他还是带着云子折回供销社的广场。
雪秀姐妹她们来冬塘五年,讲着一口地道的冬塘话。但是还是让很多人认出来她们不是冬塘人,就像很多下放的知青一样,说着一口冬塘的土话,形样和姿态总是与土生土长的冬塘人不同。
这种不同主要表现在他们身上细微之处:举手投足之间、说话的方式、语气,走路的姿势,甚至着装上衣服与裤子的颜色搭配上。
尤其与乡村中忙碌的乡亲会有距离上的差距。
春子带着云子挨着供销社的屋墙挤到雪秀她们身旁。
这时候,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人们渐渐失去了刚开始看热闹的兴奋,少了嘈杂的喧嚣声和人们的欢叫声,一些看足眼瘾的人也纷纷离开了表演广场。
现在雪秀叫他去镇上看热闹,对于春子来说正好陪妹妹冬花细秀买点什么给她们。
“去买东西去呀。”雪秀拽了一下春子的胳膊。
“好吧。”
要是平时,雪秀知道叫春子去镇上也是徒劳,没想到他今天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现在进去。还是好多人呀。”冬花往里面看过去,供销社柜台前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雪秀准备带着冬花细秀去供销社买食物。春子妈给了她三元压岁钱,年初一这一天,她应该拿去买点吃点犒劳自己和俩个形影相随的妹妹。
她还想带云子去,但云子起早就和他一般大的小男孩去镇上了。那儿供销社广场染织厂门口锅厂院子食品站收购站地上,可以捡到很多尚未燃放的鞭炮。
4)
孩子们在供销社买了东西回来,在镇街上锅厂前面北方人把与春子他们迎面相撞,他把春子云子拦住了,北方人一个劲朝屋里喊出自己的婆娘,婆娘背上背一个孩子,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黑暗的屋子里岀来。
“哎呀,春子云子冬花雪秀……”北方婆娘看着春子他们一个一个地叫着名字喊。她叫不出细秀的名字,朝小小的细秀张着嘴巴笑着。
她象是扑过来似的,一下拉住春子的手,想想不合适,赶紧松手抓住春子的肩膀:
“我们做的年糕,你们肯定没吃过,我现在跟你们拿去。”
“大过年的,进屋替我们凑个热闹,就一会儿。”
北方婆娘已经捧出花花绿绿的什么东西出来。她先给云子春子手里各塞一块,让他们马上吃:
“这是我们北方的发糕,和你们的做法不一样,口味重,特好吃。”
确实好吃,应该是大黄米红豆做的年糕才对 ,松软香甜,味浓醇爽。
这是春子雪秀他们不曾见过的,比供销社坛子里卖还好吃。
但北方人非常热情一个劲的邀请他们进屋。雪秀带着冬花细秀伫立在屋子外面。春子迟疑了一下,带着云子还是走了进去。
木板和杉树皮搭成半截斜披屋到底算不算房子。这种房子,在冬塘只有山里的守林人临时看守成熟时庄稼才作夜晚停留的居所。
屋里一片狼藉,散发出呛人的霉臭味。
也许这一家人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劳作为了吃的上面,没有时间收拾家里。
云子得到他们家两支长香,点燃一支,在他们家门口放了几个鞭炮。
“这个是我们做的发糕,你们放口袋兜着,带回家慢慢吃吧。”
北方人解开一个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让春子看了里面的米糕,再重新包起来,往春子口袋里塞。
“你们这儿山多土地多,虽然田地少,但山上庄稼作得好的话比田地里粮食更能养人。我们那儿没有山,只有田。”
“真的谢谢你了!谢谢你娘,给了那么多米。还有周书记……”北方人又一次弯曲身子鞠躬表示谢意。
“我们走吧。”春子带着弟弟,离开北方人家门口。
北方人和一些远道而来留下冬塘不走,他们只能趁各个生产队土地空隙时种些小菜,有些靠一门手艺,象北方人补锅替人做木工刷油漆,生活应该过得下去。
但大多数逃荒到冬塘的外地人,在年节期间会岀去讨些食物。要是有成年的子女,女儿会攀上当地有些地位的、像是大队干部生产队长这样的人家结亲,儿子上门作人家的入赘女婿,这样才算真正在冬塘落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