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了言语,一生都不愿再记起。
幼小的我曾充盈你空空的心房,长大后的我再也找不回甜甜的回忆。
我爱你,远在天国的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念我,会不会眼窝还挂着那珠泪滴,久久都不愿意离去。倘若你此生有憾,我猜想是我没有在最终的岁月里常常想念你,守护你。
我望着一季花开,仿佛看到了她们衰败。
你走后,我倾尽一切换一个梦中你的模样,却直到现在也没有梦到你。
那个雪花飘扬的日子,我赶赴见你最后一面,我走出校园,没有撑伞,急急地上了公交,心心念念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你。你抚育我,珍爱我,从未离开过,在那段懵懵懂懂的童年。
我倔强,我冷漠,但从来都把你看作此生最爱的人,你死了,花谢了,感觉生命的原野都荒芜了。
我身体不适,也许是连着你身体的痛苦,在那段彼此相离,渐渐忘记的日子。
12年夏冬与春秋,我共你,你共我,同伴着走过。我上了初中,离开你,不再想念,不再留恋,也渐渐不与你不久就相见。后来的后来,我痛苦,我无助,因曾经无情的健忘与不逗留,把你抛到了脑后,只顾自己的生活,只绘自己的人生。我沉于沉默的痛苦和消极的无助,我枉顾老师的厚望和父母的期盼,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阴郁,伤感,胆怯懦弱,罪得不可饶恕。
生命,不知何时起始和终止,也无谓妍媸。所以我不要悲痛,可以哭泣。那就欢喜,喜极而泣。我回味小学时没心没肺,有你相伴,无限温暖的日子,我讨厌上了初中,就死寂的沉默,和幽蓝的忧伤,我痛斥高中时倔强又顽固,自我的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颓靡。离了你,似乎生命里不再有童年和小伙伴的欢声笑语,不再有那个泼辣又腼腆的可爱自己,不再有任性得惹人喜的甜蜜。
我从没有忘记,只是时光掩埋了我们的情谊,而我又忘记把尘土拨去。
我想念那时的乡野,有泥泞小路,有野枣瓦砾,还有慈爱始终如一的你。
我选择性的忘记,我没理由的强硬惹来你愤怒的斥打。那是你恨我不成器,恨我不顾相依相知的情意。所以,自那以后,我没有那么放肆和轻易就说离去,我变得有些乖巧和更加依赖你。
花开了一季又一季,迎春花缀满了土墙和山沟的黄泥。
既然春天会来,冬天很快会过去。你的血顺着管子向外流,输的血融不进你的身体,那是生命到了最终的痕迹。我听见沉你重的呼吸,我喊你,你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再也没有力气看清楚我的模样。我看到你的右边眼角有一颗泪滴,我静默着伸手把它抹去。我在你床边无声哭泣,泪水顺着两边脸颊一直流,一直流,冲掉了心房上岁月的尘土。
当我想起你,暖夹杂着歉疚涌至心头。
当我渴盼你进入我的梦,心的荒野一片生机与绿意。
如今的我,能记起你离去时我复杂的心情,却记不起你的面庞,记得起我们一起共度的时光,却记不起那时我们还简单的模样。
我唤你婆婆,你是我至爱至亲的外婆。你一直待我娇贵,肆意宠溺我,那时我每天都有或五毛或十角的零花钱,有时候忘记向你要你还会主动给我,然后我背着书包蹦哒着去学校。你沿着不很宽、没有铺的小路去村头转,你喜欢闲来就去和邻里们聊天唠家常。中午还有黄昏的时候,你出门去大场那儿望着我归来,你系着围裙,有时候还一手白面,你看着我,我颠簸着、大声喊你、加速向你奔去,我们欢欣着笑语。我最爱吃你做的和了糁的糊涂面,里面加了花生、黄豆和煮得很烂的银苋菜,上面撒了很香很香的黄菜。回忆里有很多我们共处的甜甜时光,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生活,一切都那么美好,我知道你因为有我,所以很快乐。而我也因为有你,没有忧伤过。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离别,没有准备好就离开你的怀抱。十二年的光阴流转,我回到有爸爸妈妈的家,再也没有小时候坐在婆婆家的大门口傻乎乎地看着妈妈的身影渐行渐远而放声痛哭、无所顾忌的迷蒙日子,然而随之消逝的也有和婆婆在一起融洽而又舒适的年岁。
她逝去,阴影笼罩,大雨淋漓,我等不到晴天,等不到下一个春季来临。我把痛苦掩藏,装着很坚强。我在寂静的深夜里想起婆婆,想起童年,泪水一再翻涌着染湿了被子和枕头。我哭着,回忆着,然后不知何时睡着了,还有下一个明天要去过。在我沉睡的时候,不曾想起,无所谓忘记;只有白天或者睡不着的时候才会想起,然后流泪,无止无息,犹若这泪水要把我淹没。
沉痛,因为没有在她在的时候多去看看她,因为没有在她不能说话的光阴里多一些言语,多一些谈天说地,因为没有为她疏散心中的阴霾。她很要强,在房颤后两年偏瘫、不能言语的日子里没有努力说清楚过一句话,因为她活着受罪且无助,因为她活着失去了体面,因为她心里的爱被一点一点逝去的时光加速消磨着,她害怕她最终只能拖累别人,也没有爱来暖她的心,活得很累,心也很冷。
我回去过,回那个我最爱的家,回我在那里长大的村子。外公有妈妈和两个姨轮着伺候,他变得很瘦,他老了,原本就腿脚不好,肠胃也不好,现在比以前更不好了。他抬脚走路很吃力,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得很慢很慢。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念叨三皇五帝,他也只能把喜爱的历史挂在嘴边,他和我说起些什么还会笑,还会有欢喜。外婆去世,没人和他斗嘴,没人惹他笑得那么开。曾经我离开,他说家里空落落的,现在外婆走了,他却没说什么。
村子里的路宽敞平坦了,山沟里的杂草逼退了迎春花,邻居也不那么健谈和爱遛弯了,我和小伙伴们再也没有去山上摘过野枣,流逝的时光不再,我的回忆从此停格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柏油路积满厚厚的雪,我离开家,去往学校,一路上,窗外只有白茫茫一片,我看不到风景。我的思想停留在为婆婆揩泪的那刻。那个夜晚,注定无眠,注定漫漫。
那个明天,我接到婆婆逝去的消息。只能静默。大雪停了,似乎昨天的雪只是为了送婆婆去遥远的天国、阻难我回家而下。我看见雪白雪白的大地,没有鲜红的血色,我把悔意和歉疚就着雪花一起埋葬,我想,下一个明天的阳光会把雪花融化。
我从苦痛中艰难地磕磕绊绊地走出,我把婆婆的深爱装在左边心房,和理想一起排放。我不要在苦痛中彷徨,我渴盼明天的曙光。
迎春花还在开放,只是在未知的地方。春天也不像我一样,她没有满是迷惘,她不会把自己隐藏。
我仿佛闻到了,下一季的,迎春花香。
既然此生有如此深爱,便不负世间走一遭,更应活出应有的模样。婆婆会看着我,我会想着她。人世间一场又一场生离死别,最终只留下虚无的回忆。而我在哭泣的时候,泪滴里也可以有笑意。人走了,留在世上的人不会只有遗憾,虽然不舍,却不能抓着不放,曾经有美好的回忆,不是只有悲戚。